他身邊的侍從接過琉璃卮,大皇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頓覺自己仿佛成了外姓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他父子二人父慈子孝,癡立原地,不知所措。
門口侍從通報了一聲。
“皇後求見。”
大皇子聞聲馬上重振精神,振了振衣袖,收斂方才的失落。因皇後最不喜他怯懦模樣,以往常常因此而責罵他。然而大皇子生性柔弱,每每被責罵都要落淚,是以皇後更加厭煩。
皇後匆匆從門外走來,雖是步履匆匆,卻也不失儀态風度。隻見她身着玄衣纁裳,高髻端為華勝,上為鳳皇爵,翡翠為羽,下有白珠,左右各橫一玳瑁簪[1]。入殿後緩步而行,下垂的白珠随她行動間微微晃動。
大皇子擡起頭飛快瞥了一眼,正好與皇後對視。
皇後以目視他,暗示他莫要輕舉妄動。大皇子複垂首斂衽,不敢輕舉妄動。
室内侍從見皇後駕到,皆行禮,皇後微微颔首,令他們起身,自己跪在皇帝床前。
皇帝慢條斯理道。
“皇後來了?”
皇後輕聲道。
“愚妾無能,未日夜侍奉禦前,還望陛下降罪。”
皇帝擡眼看了皇後一眼,揮手道。
“皇後言過其實。你我夫妻同體,何必拘束于細微?”
他的眉心輕輕地跳了跳。目光很快轉至膝上的二皇子。
“孩兒們面前,也不好多說什麼,皇後免禮,天寒地凍,當心身子。”
語氣十分平淡,似是在念奏折。跪在地上的皇後聞言怔忪片刻後,頓時惝恍不已。
“阿父的腿麻了,阿彘先下來,讓阿父緩緩。”
皇帝複轉頭對二皇子笑道。
左右侍從疾步上前從皇帝手中接過二皇子。皇帝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在殿内負手而行,環顧片刻,忽顧首疑惑道。
“為何不見黃育?”
皇後低眉垂首跪于他身後,聞聲微不可查地晃了晃。皇帝終究還是追究起黃育,她心中一團亂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見皇後緘默不言,皇帝滿腹狐疑,轉過身細細打量起皇後,見她緊縮眉頭、低眉垂首。心中也明了了幾分,于是他明知故問,壓低了喉嚨沉聲道。
“皇後可曾聽朕發問?”
皇後咬牙答道。
“黃育以誤國罪……已伏誅。”
皇帝立在原地,目光空洞,又轉向皇後,片刻喃喃自語。
“誤國罪?”
皇後繼續道。
“是,黃育勾結太尉府金曹鹽長貪贓枉法、禍害生民,引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是以尚書台諸臣遂以法誅之。”
室内陷入死寂,衆人皆屏氣斂聲,皇帝沉默片刻後忽然拊掌大笑,緩緩蹲下身,将雙手覆于皇後肩上。
“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後。”
皇後卻無半分喜悅,心中驚惶不安。咬牙切齒的摩擦聲自他的牙縫間蹦出,浸透了每一個字。
皇後慌忙搖頭道。
“妾身不敢當。”
皇帝趨前,挑起皇後下巴,盯着皇後的雙目一字一句道。
“不,你擔當得起。”
冰冷的觸感自他的眼中而來,在對視的一瞬,皇後看到了惶恐不安謹小慎微的自己,像極了多年前坐在床帳中的屠戶陳娘子。
很多年前她曾在他眼中看到過這樣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那時他的雙目被绛紅色的床帳浸潤,溫情而柔和。
***
東觀學堂外今日圍了一群學生。他們皆是來看楊濯的熱鬧。學堂中庭内一時間人聲鼎沸。
“哎,楊公子今天這是犯了什麼錯?”
“不知道哇,可能是因為頂撞少師被罰了吧?”
“少師在課上不是才罰過他嗎?”
“你别忘了,他先前逃課,還對少師稱出恭去了,結果出了兩個時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大腹便便的胖子趾高氣昂朝着議論紛紛的衆人快步走來,隻見他氣鼓鼓瞪圍觀的衆人,發現幾人正在議論楊濯,遂腆着鼓囊囊的肚子朝他們一行人走去。
那胖子鼓着大眼珠子,擡起健壯的手臂,逐一指向那幾人。
“喂,你們幾個在狗叫什麼?是不是在偷偷議論我家公子?”
見其他幾人仍在交頭接耳,胖子又将手臂伸向他們,大聲嚷嚷道。
“喂,你們幾個。找死是不是?”
衆人見來者不善,紛紛作鳥雀散,向四周逃去。
胖子甚為得意,雙手叉腰,扯着大嗓門對院中衆人道。
“要是讓我發現誰在嘲笑我們公子,我定要用五狗将他分屍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