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他舅舅就在東觀裡,何須要他在外面等?”
衆人沉吟片刻,很快又心照不宣,相看間露出一絲暧昧的笑意。
“莫非他有了中意的小娘子?”
遠處楊濯的影子動了動,引得衆人思緒牽動,隻見他飛快跑下樓,往東邊去了。衆人跟在後面,看到他的侍從遞給他一團東西,才發現原來是有人給楊濯寄了書信,不過這書信顯得有些潦草,是一張被揉皺的紙。看起來像是這寄信人恚怒至極所為,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感不妙,皆為楊濯倒吸了一口冷氣。
從他們的角度,雖然看不到楊濯正面,但他們也能從他輕快的動作判斷他此刻必然喜笑顔開,不然那手怎麼會劇烈的顫抖?然而事态卻急轉直下,楊濯猛然擡頭,一直顫抖的手遽然墜下,懸在他身體兩側,那張紙被攥在他手上,一個視力良好的學生眯着眼把那上面的内容念了出來:
“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
季冬時分,皇帝病愈,大赦天下,宴請群臣。京中熱鬧非凡,這日街上寶馬香車并驅,達官顯貴齊聚,皆是往宮中朝賀。
雲台殿前三階重軒,镂檻文?,公卿百官以及诰命夫人從應門入,齊聚于中庭屏前,在侍者宣诏後依次從東西階上堂,繞過堂前門内繡着螭龍的帷薄進入殿内。
袁夫人随女眷自東面階從東廂進入正殿。殿内燈火通明、香煙袅袅。
大殿兩側擺滿了鎏金百花燈,每盞都有四層,每層呈蓮花盛開狀向四周展開四臂,每臂上有羽人,呈跽坐态。燈後又擺放編鐘和铎等樂器。有女樂坐于旁邊,膝上放着琴和瑟,手指在弦上輕輕挑撥,似是在調試樂聲。
楊竣從大殿另一側迎面而來,袁夫人緊随其後,随他入了席,同他坐一張榻。
大将軍陳榮坐在他們旁邊,剛好和他們對視了一眼。他側首朝楊竣颔首微笑。楊俊亦颔首回禮,同時向他拱手施禮。
須臾,伴随着一陣爽朗的笑聲,皇帝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首端。皇帝身材勻稱、面皮黃瘦,許是大病初愈之故,步履稍顯維艱,上座時還需左右侍從攙扶。
皇後緊随其後,距他幾步遠,待皇帝低身進入明黃色的帷幄内上座後,她才緩緩落于皇帝旁邊的座位,擡眼望了身邊的皇帝一眼,然而皇帝始終微笑巡視着殿中群臣,并未看她一眼。皇後略顯尴尬,将頭轉到一旁假裝注視殿中的诰命夫人。
侍從通報一聲太後至。殿内衆人将目光聚集在門口,隻見太後盛裝華服,雖然年過半百,兩鬓染霜,卻依舊兩眼熠熠,精神飽滿。年方八歲的二皇子伴于她身側,随她緩緩入殿。
她微微仰首,先是望了首座的帝後,又将目光在一片皂色中轉動,見諸臣井然有序,露出欣慰一笑。這才在侍女的攙扶下落座。
帝後起身向太後躬身行禮,太後微笑颔首,目光卻從未落在皇後身上,始終駐留在皇帝上,對着皇帝慈愛笑道。
“皇帝近來身體何如?”
皇帝回禮道。
“已好多了。承蒙阿母挂念。”
太後忽然轉而瞥向一邊的皇後,直言不諱道。
“天子之體,金貴無比,小病小傷都是要不得的。手下這些奴婢真是太沒規矩了,照顧不周,讓天子沉疴難起,陛下也該多加管教!”
她的眼神轉而變得淡漠,似是在輕嘲,其中的所指代的人不言而喻是皇後。
殿中衆人皆為太後的直言不諱而大為震驚,未曾料到太後居然将敵對的婆媳關系公之于衆。衆臣面面相觑,不敢言語,心照不宣地注視着在殿上僵持的婆媳,等待着皇後的反應。楊俊也目不轉睛看着僵持的帝後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諱莫如深的笑意,對太後點頭稱是。
而他身邊的皇後迅速捕捉到了他這個動作,頓時羞赧不安起來,藏在袖管裡的手指已經攥得青紫,面上仍是一副和悅之态。她尴尬眨眼,微微垂首向太後歉笑道。
“太後所言極是。臣媳銘記在心,回去便打發了那些手腳不利索的奴才。”
太後兀自沒有正視她,側首對皇帝含笑道。
“雖說家國一體,皇帝也要保重龍體。身體康健社稷方能安穩。天子怎可為這等瑣事而勞心煩神?”
皇帝颔首稱是,太後終于将目光轉向面露尴尬的皇後,帶着責備的語氣繼續道。
“皇後若以為六宮事務繁瑣,可直言于吾,吾會替你尋人接管!”
太後微微瞠目,嘴角上揚,目不轉睛盯着皇後,皇後隻覺太後的目光如同一把錐子,尖銳而冰冷,恨不得在她臉上找到幾處窟窿,哪怕再細微不過。她聽到董太後身邊傳了一聲輕笑,雖然音量極小,也足以令她顔面掃地。
這時鐘磐聲響起,在寥廓的殿内蕩開一陣激越的樂聲。一群身着紫绮錦緣綿袍,頭戴介帻的少年随着鼓點的節奏翩翩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