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少年每人皆左手執龠,右手秉翟,朝首座的太後和帝後拱手施禮。為首的少年正是大皇子,隻見他額頭上已經出一層細細的薄汗,執着龠的左手也在微微顫抖。因為緊張他始終不敢擡頭正視前方。
皇後見其他少年表情放松自然,唯有大皇子局促不安,不免捏緊了憑幾。她側首去看皇帝的神色,隻見皇帝神色愉悅,并未有半絲不怿。
皇後半懸的心就此平穩。還不知大皇子接下來表現如何,陛下又如何看待,她又惴惴不安起來。
她的目光不經意落在董太後和二皇子身上,此時董太後親自夾了一塊羊炙放于他的碗中,面上言笑晏晏,俨然一副祖孫和睦的場面。她不禁腹诽心謗,同樣是皇孫,大皇子還是嫡長孫,地位更為尊貴,為何自出生便不受皇太後待見。
想當初,若不是由董太後和董貴人一手策劃,派道士去皇帝耳邊吹耳邊風硬說大皇子是什麼災星降世,禍及君父,她的孩兒如何會在孩提之年就被遣出宮外?
奈何她苦苦相勸,皇帝充耳不聞,執意将他放出宮外,沒有父母之愛的稚童,這般孤苦伶仃在民間長了十年。直到幾月前才被皇帝遣送回宮。
她悄悄向董太後身旁的董貴人投去了怨恨的一眼,心裡恨不得将她發配為賤奴,最好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一聲沉重而清脆的鐘聲打斷她的思緒,皇後擡眼望去,隻見身着綿袍的少年們圍着大皇子緩慢轉圈。五彩斑斓的雉羽在一支支纖細的手臂上如同蜻蜓點水般翻飛,很快又像水面上的漣漪一般向四周散開。
餘下少年抽出挂在腰間的長笛,退于後排,執笛橫吹。剩下的少年則手執雉羽,手舞足蹈,時而拟作拉弓射箭态,時而又作兵士沖鋒狀。座下見狀無不喟然而歎。
楊濯自然也在武舞隊列中,他此刻如同重獲江湖的魚,衣擺披拂,笑容滿面。盡管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簡兮簡兮,方将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俣俣,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辔如組。
”
舞步轉而旋旋,諸生伴着悠揚的笛聲高唱。楊濯也在其中吟唱。他的目光轉至首座,見皇帝紅光滿面,笑容可掬,心中頓時倍受鼓舞,唱得愈加響亮。
舞畢,皇帝拊掌笑道。
“諸位有心,為朕獻舞,皆有重賞。”
座下諸生聞言面露喜色,雀躍不已,連連跪拜在地,拜謝天恩。皇帝振袖,又指着楊濯向左右詢問。
“這是誰家的公子,方才朕見他的舞姿于衆人中最為奪目,歌聲也是最為悅耳。”
趙平瞥了座下的楊竣一眼,回道。
“這是楊校尉家的公子。名喚楊濯。”
皇帝目露遲疑,略作思索,停頓片刻後對着座下的楊竣發問。
“楊校尉?你何時成了校尉,朕記着你去年還是司空。”
皇帝說罷,有意睃視身側的皇後,目光陰鸷。皇後知趣,不敢相迎,隻得垂首低眉,作順從柔和之态。
楊濯垂首斂衽立于父親身旁,也聽出了皇帝語中的不悅,以為父親惹怒聖顔,心中驚慌失措,不知是該進該退,便擡眼偷偷瞥了父親一眼,隻見父親在禦前一臉凜然,毫無怯色,他恐懼父親會因觸怒今上而獲罪,更加焦灼不安,隻好顧首向母親望去。
母親朝他搖搖頭,以溫和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楊濯輕輕呼出一口氣,恢複了垂首低眉的姿态。
楊竣躬身肅然道。
“回陛下,黎元之由,臣不得已而為之。”
皇帝笑容漸漸稍顯沉滞,挑了挑不經意縮起的兩道刀眉,悠悠道。
“哦。如此說來倒是大将軍心系百姓,替朕解決了心腹大患,朕是不是還應該封賞大将軍?”
場面氣氛一度凝滞,楊竣立于殿下,緘默不語。
皇帝又道。
“朕倒是很想聽聽楊卿的想法,楊卿何故不發言?”
陛下逼問,楊濯頓感不妙,偷偷瞥了父親一眼,默念父親一定要謹慎作答。
楊竣沉思片刻,在做好一番慎重的考量後這才頓首答道。
“臣以為明君之舉,賞罰有度,不以偏私而亡公。不因愛惡而徇情。”
這一回答雖并未直接正面回答皇帝的問題,但一方面卻從君臣道義上将皇帝誇得心花怒放,另一方面又叫皇帝不能不依。
皇帝自然眉開眼笑,隐隐的不悅頓時從他眉間煙消雲散。緊繃的額角也就此松弛。
“卿所言在理。朕今日為大将軍準備了一份大禮,擡上來!”
楊竣攜楊濯回了席位。陳榮離席,跪于殿中。
皇帝鼓掌,肅立一旁的趙平趨步向前,高聲宣道。
“陛下賜大将軍陳榮鹿炙一拌!”
衆人往殿外舉目望去,片刻,見侍女端一盛着鹿肉的漆盤緩步入殿,走至大将軍席前。
楊竣心中驚訝不已,皇帝這是在借趙高指鹿為馬一事暗諷大将軍專擅獨權,在場的各位臣子雖不置可否,心裡定是懷揣着和他一樣的想法。隻是不知道大将軍又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