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靈脈被封之後,沈流塵幾乎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能力,時間的流逝變成一種可有可無的幻覺,令他分不清黑夜與白晝,似乎他早已被囚困在魔修的掌心之中。
可天衍宗的弟子心中有萬分不甘,不肯輕易言敗。
沈流塵一貫善于僞裝,他來到浮光界已經快三十個春秋,從前的他善于扮演一個尊師重道的好弟子,一個正義凜然的好師兄,而眼下他也能扮演好一個癡雲膩雨的好爐鼎。
僞裝是沈流塵的求生本能,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在地藍界的那幾年,他是普通的凡人,不會法術也沒有靈根,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一粒塵埃,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流水。他穿梭在鋼鐵叢林的現代都市,為了幾千塊的月薪給上司做牛做馬。累死累活就此成為龐大機器中的一科螺絲。他從少不更事,變得長袖善舞,職場如戰場,他早已學會了什麼是左右逢源,什麼是口是心非。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本能,是謀生的手段。
可來到浮光之後,他久違的重獲新生。
師門親友,道法自然,這是别樣的世界,别樣的人生。他來到浮光,像是回到了命運中熟悉的栖息地。
他是衆星捧月的親傳弟子,是璀璨奪目的掌門接班人。
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心馳神往,仿佛他天生就該如此,仿佛他的人生本該如此。
結丹之前的沈流塵,被宗門保護的很好,他幾乎已經适應了天衍宗大師兄的身份。玉清峰不僅給了他來自長輩的關愛,同時,還給了他來自同輩眼中的欽佩與仰慕。
沈流塵癡迷于這種高高在上的地位,這是前世在地藍界的自己所未能獲得的榮譽。
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絕不是驚才絕豔的天之驕子,他不是那個可堪大用的棟梁之材。
沈流塵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他從不在乎掌門之位落于誰手,他骨子裡的自私和懦弱叫嚣着,令他想要臨陣脫逃。沈流塵心裡覺得,或許林青山才應該做下一任掌門,至于自己,最好能遠離所有名為“責任”與“天下”的束縛,玉清峰的雪頂拴住了無數道修。他不願意像師尊一樣,成為一座守山的枯冢。
心中的兩股思緒在不斷拉扯,一面是他作祟的虛榮之心,另一面是他窩囊的怯懦之膽。這與沈流塵外表所表現出的光明磊落和浩氣英風完全不同。他的僞裝幾乎欺騙了宗門的絕大多數人,但卻無法騙過天道。
查明宗門内奸是瑤霜仙尊特意給沈流塵的一場心性試煉,無意中卻牽扯出谷口村的禍患。無心插柳柳成蔭,浮生的河水令沈流塵第一次明白了劍修的意義,也第一次領悟了身為天衍宗弟子的使命。
十年前的沈流塵,一個界外之人,是谷口村令他真正開始融入這個世界。
而這十年裡,他越來越像一位稱職的掌門接班人,他學會了如何拿起劍,也明白了如何殺敵,他開始把自己當做此界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他的心中有了牽挂,而他的人生也有了目标。
從前的他癡迷于被别人崇拜,這讓沈流塵明白,原來自始至終也所追求的都是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有用之人施正義之舉,這就是他的目标,這就是他的道義。
而在浮光界,正義之舉便是斬妖除魔扶正黜邪,沈流塵的無情道勢必要建立在千萬魔修的頭顱之上。
淩寒煙就是沈流塵需要鏟除的邪侫,是劍鋒所指,亦是心之所向。
沈流塵心甘情願被俘,他沒想着逃跑,因為他貪戀這段不切實際如夢似幻的日日貪歡。
一個不起眼的爐鼎,就能堂堂正正留在淩寒煙身邊,身為天衍宗的大師兄卻決不能如此。
這偷來的日日夜夜是沈流塵所夢寐以求的仙境。
他的自私與虛僞又在叫嚣了,叫嚣着他摒棄道義,蠱惑着他背棄師門,愛欲在此刻似乎成了偉大的東西,成為了焚天烈焰的三昧真火,似是要焚滅九天。
但沈流塵終究是膽小的鼠輩,他不敢背上離經叛道的逆徒之名。
他貪慕虛榮的野心超越了那顆情意綿綿的癡心。
他還是那個無情的劍修,從未改變。
丹田處的異樣,令沈流塵明白,他一直蟄伏在淩寒煙身邊苦苦等待的機遇,終于到了。
玉清峰一脈的主修功法《玄玉心經》本就是合歡宗的《玄女經》修改而成,這幾日以來沈流塵處處和淩寒煙做那檔子事,即便是靈脈被封,但多次進補之下,倒也是積攢了一些來自外界的靈力,隻不過這縷靈力卻不似他體内的雷靈氣那般至陽純正,反倒過于陰柔,像是魔氣般駭人。
眼下這靈力的存在對于沈流塵來說,确實是一樁好事,給了他脫身的資本。
本命劍已損令他丹田碎裂,修複丹田迫在眉睫,這點房中術所換來的靈力實在是指望不上,但卻足夠他施展一個宗門求救符了。
沈流塵實在是命好,京都近日舉辦丹鼎大會,道門弟子駐紮在此,但凡他找準時機出門,得救的幾率便會大大提升。
他确實癡情于淩寒煙,但他還是天衍宗的弟子,他有自己的立場和身份,情情愛愛乃身外之物,名聲和地位才是立身之本。
他終究是沈流塵,而不是淩寒煙口中的阿陳。
“阿陳?”
淩寒煙枕着手臂側躺在卧榻上喚他,手中緊了緊鎖鍊,栓得沈流塵脖頸泛紅。
“殿下,阿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