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心心做的爺爺都喜歡。”森王捋了捋胡子,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他習慣了一刻也不消停的爾虞我詐,卻難免心力交瘁,鹿亦心就像是一個小太陽,溫暖了他疲憊不堪的身軀。
他真的是太蒼老了,他的手像樹皮一樣皴皺,發像冬草一樣幹枯,身體像被蛀空了的樹幹,他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卻實在不知傳位誰人。
目前尚未有人達到能夠治理并振興森族的标準,這裡的人愈發自私自利,昏庸愚蠢,再這樣下去,森族遲早會被他們毀掉。
近日來族裡暗流洶湧,硝煙不斷,就算是他也會疲憊。
森王暗歎一聲,這孩子性格單純善良,可在如今的森族中實在算不上是好事,他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走後她會被欺負。
“心心,這段日子委屈你了。”
森王沉默許久,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鹿亦心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鼻尖驟然一酸,輕聲道:“您說什麼呢。”
自從族内戰亂不斷,每逢她出門時,一路上有不少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盯着她看,似乎能将她灼燒出一個洞來,她隻能挑人少的路走,要麼就披上鬥篷,低下頭匆匆快步走過,盡量最大幅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愛撒謊,說實在的,她也委屈過。
她與森王的關系是最親近的,如今倒成為衆矢之的了。
可她真的從未想過繼承森王這個位子,她也心知肚明,森王絕不會傳位于她。
但這些話她不能跟森王說。
兩人就着别的又說了幾句話,恰好有侍衛進來,他面色不太好,似乎有要事相報,鹿亦心便很識相地離開了。
剛轉過一條長廊,眼尾忽然瞄到一抹金色的身影,她立刻扭頭,可那身影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一片橙黃的羽毛從天而降,落在她頭上。
她抓住羽毛,使勁瞅了瞅。
這是鳥羽?
可森族哪兒來的鳥羽。
她想不明白,不過還是将那根羽毛收進了小荷包中。
—
神且行堅信在蒼古神殿一定能找到一千年前龍族被滅族的記錄線索。
這可不是小事情,一個氏族、更何況是龍族的覆滅足以将整個大陸大換血,若真是森族做的,那麼森族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又為何森族仍居于凰、靈兩族之下,甚至看起來更加衰敗了?
若不是森族做的,那節沙棠木該要作何解釋。
神且行尾随着鹿亦心來到神殿外,隻是他無論如何也登不上那階梯。
他被一層結界攔在了外面。
難怪。
他來的時候還在疑惑為何偌大的神殿竟無一人在外巡邏,森王就不怕神殿失竊?
原是有這一層特殊的結界在,他摸索了一陣,弄明白了這是隻有得到過森王授予獨特印記的森族人才可以通過的結界,可他怎麼知道誰有印記......
要麼是小鹿仙,要麼是那侍衛。
若是小鹿仙的話那就好辦了。
等她回來再好好問問吧。
“诶?你說這個嗎?”
鹿亦心撩起劉海兒,一個造型奇異的綠葉兒紋樣嵌在她眉心中央,飛快地閃過一抹綠光。
“如果說森族最信仰森王的人,那其中一定有我啦,”她自豪地挺起胸脯,“這是森王基于我們的信仰之力而回饋給我們的‘蒼古鈴蘭’,這是一種獨屬于信徒的特權,隻有獲得蒼古鈴蘭的人才可以随意暢通無阻地進出蒼古神殿,還可以參與森族議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劉海兒扒拉回去,“不過我從來沒參與過議政會,因為我資曆還不夠,隻有一千年以上修為的蒼古鈴蘭攜帶者才可以議會。”
小鹿仙真是太夠意思了,神且行簡直想給她鼓個掌。
他不過是問了一句“森族的執政者能否取得所有子民的信仰”,這小鹿仙就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出來了。
誰知道一隻大蠢蛋小鹿能是森王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
隻是今夜如何才能說服她帶自己去蒼古神殿呢......
他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從外面蹦蹦跳跳回來的小鹿仙,她手裡正挎着一隻竹籃,裡面盛滿了桃花。
感受到他的視線,鹿亦心立刻回望過去,舉了舉小籃子,“桃花乳酪吃不吃,我最近新研制出的一種點心,超好吃的哦!”
“吃,”神且行幸福地笑起來,“我們小鹿仙做的,一定都是最好的。”
他有主意了。
—
月明星稀,雲霧映枝。
神且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靜悄悄地走向鹿亦心的房中。
匕首尖端放着寒光,正如神且行此刻的眸子一般冷漠淡然。
他站在鹿亦心的榻前,對着她的心口緩緩舉起匕首。
隻聽咔嚓一聲,一縷深棕色的發絲晃晃悠悠地飄下來,落入神且行的掌心之中。
他雖帶不走鹿亦心這個人,但拿走她身體上的一樣東西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他也不确定這縷頭發能不能起作用,但試試又無妨。
鹿亦心的睡姿依舊狂妄不羁,神且行把她塌落在地上的腿和胳膊拎回榻上,草草蓋上從窗戶外面找到的被子,才将那縷頭發收進腰間的香囊中。
在離開之前,他最後深深地凝視着小鹿仙的臉。
若是他查清真是森族将他龍族滅族的話,他也許會單單給她留個全屍。
這是他僅存的、最後一丁點的善念。
小鹿仙當然是無辜的,可,誰又不是呢。
他又何嘗不想念他的族人。
可他是天地間最後一條神龍,他走後,世上将再無龍族。
念及此處,神且行便不再猶豫,翻身出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