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點都不值。
有很多個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同樣的大逆不道的念頭:如果放棄為龍族複仇,他是不是可以安心地和小鹿仙在一起?
可他不能。
心痛得太久,已經麻木了。
滾滾天雷猶如怒吼的龍吟,空中赫然出現了一座通天的霆霓凝聚而成的階梯,刺痛了除神且行與鹿亦心以外所有人的雙目。
“神尊——”
寶珠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上,還好安子憶及時接住了她,她無力地靠在安子憶肩頭,掩面而泣。
她不敢看。
前方神且行緊緊地抱住鹿亦心,他笑着撫了撫她的長發,在第一道階梯上停住,溫聲道:“不要害怕,小鹿,我這就帶你回來。”
無數道霆霓霹靂裹挾着他,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緩慢而堅定地,一路走到第十一道階梯。
每十道之後便是一個瓶頸,唯有攻克了這瓶頸才有可能繼續走接下來的路,神且行将悶哼咽了下去,怔了片刻,重又直起身子,收緊了抱着鹿亦心的手臂。
不足挂齒。
“我的心心啊......”
森王身後跟着數以萬計的森族子民,終于緊趕慢趕趕到了天牝海,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這兩年間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到了彌留之際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方才蘇韫玉他們前來禀告的時候他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幸而白檀香就在他身邊,立即讓他服下了一顆丹藥,這才挽救了他這一條老命。
“天哪......”白檀香掩口,不住地哭泣。
當時跟他們告别的時候,心心明明還是一副活蹦亂跳的模樣,怎的這才過了兩年,她就成這樣了呢。
“王,您要先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時叙強顔歡笑地扶着森王的手臂,通紅着一雙眼睛,“蘇韫玉不是說了麼,神且行有辦法救活心心的。”
可蘇韫玉說的話,真的可信麼?
但事已至此,他們不得不信。
時叙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盯着神且行搖搖晃晃的身影,待會兒他就找他算賬!
就在這須臾之間,神且行已經來到了第四十道台階。
他似是支撐不住了的樣子,腳下趔趄一步,單膝跪在台階上,他始終緊緊地抱着鹿亦心,不讓她摔下去。
可是這才剛剛一半,後面......還有四十一道台階。
暴雨從天而降,迷離了在場所有人的雙眼。神且行頓了頓,解下外衫,蓋在鹿亦心身上。
“别怕......心心,”他把臉頰貼在她的額上,瑰麗的血迹從蒼白的唇角蜿蜒而下,淅淅瀝瀝地落在鹿亦心的面上,“再等一等,再等等我好嗎。”
“等你醒過來之後,我再給你做桃花酥吃好不好,嗯?”
他擡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腿,顫顫巍巍地邁上第四十一道台階,“陪你去放紙鸢,給你折最漂亮的花燈,在裡面寫下我的心願......”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那一年,在螢燈河裡,他許了什麼願呢?
他什麼也沒有許,那盞花燈裡,是空白的。
他的愛意放不上台面,他羞于說出口,便藏在了那兩盞小鹿永遠也不舍得拆開的花燈裡面。
——祝卿康甯,終身喜樂安穩
——棄吾于懷,切莫複念吾矣
可是這兩個心願裡,哪一個也沒能實現。
月白色的衣衫已經布滿了斑斑血痕,饒是強悍如神且行,也難頂過霆霓神階的霹靂。
“心心,我大概是等不到你了。”
暴雨持續不斷地侵襲,神且行苦笑一聲,“等你醒來之後呢,我會讓寶珠消除你的記憶,心心,一切都是因為我。”
“如果那天我初入彌天澤時沒有撞到你,如果我沒有欺騙你、利用你,如果我離開的時候把所有的話都告訴你,你一定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境地,心心,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因我而終吧。”
“這些令你難過的記憶都不要存在了,我們一切重新開始,好不好?”
鹿亦心當然不會回答他,可他就這樣自娛自樂着,時不時輕笑兩聲,似乎也能得到無窮樂趣。
——如果忽視他身上越來越多的血迹和越來越沉重的腳步的話。
第四十四階,他直愣愣地栽倒了下去。可鹿亦心依然完好無損,被他結結實實地抱在了懷裡。
“神尊!”
寶珠緊張得滿手是汗,與安子憶對視一眼,擔憂溢于言表。他是不是堅持不住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着這個問題,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
“心心......”昭昭哭得幾近暈厥。
灰色的雨幕中某一點忽然燃起火色的光,除了神且行,所有人都目光都集中在光點上,寶珠莫名抖了抖,心中升起幾分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