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空瞥了他一眼,她對這個陰濕男向來沒什麼好感,開口就是慣性嘲諷:“站在那裡幹嘛,還要我請你入座嗎?”
這句話可以說相當無理,按照之前的性子林昭揚一定會暴起;可現在他皺了皺眉後再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隻是倔強地駐立在角落的陰影裡,面對嘲諷也無動于衷,手指機械地搓撚着衣角的布料,好似在刻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下除了向秋,就連淩空都看出了這人的不對勁。
向秋拍了下他的肩,擺出一副知心姐姐的笑容道:“待在這兒幹嘛呢,快去坐啊。”
林昭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跟随着向秋的指引走到淩空對面坐下,坐下後仍是一言不發,盯着向秋端上來的水杯。淩空看到這副樣子,心裡縱然不喜歡他也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咋了,别裝啞巴啊?”
向秋看着又開始嘴毒的淩空忍不住有些欣喜。自從淩空經曆了那場九死一生的任務之後就一直郁郁寡歡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似乎随時都準備英勇就義,看得向秋都想把方馳景抓過來質問一番他的隊員到底給淩空灌輸了啥。
可林昭揚的狀态她又有些擔憂,雖然他大病初愈可能沒精力和小孩子鬧,但這種精神狀态絕對不正常。
她坐在了林昭揚的對面與淩空坐在了一邊,斟酌問道:“你最近過得怎樣?”
這句話讓林昭揚明顯一愣,這猝不及防的話題轉變讓他反應不來,又或者他下意識想逃避這幾天的遭遇,不願回憶。
他躬下身子緊緊抱住雙臂,痛苦的記憶不受控制地在腦海裡一個個蹦出來,折磨着他的神智。
他這些天經曆了太多,被上位者欺辱,被曾經的同伴霸淩,遭遇雇主歧視還慘遭圍毆,最後連路邊的混混都敢過來踩他一腳,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值錢東西包括他的車鑰匙。
最後他用盡自己最後一點力氣爬到了一家門店的門口,人生第一次低下頭顱懇求對方借給他座機并施舍一些吃食。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施舍”這個詞會出現在他身上,他更是沒想過他有朝一日會腌臜邋遢地被人踢踹、驅趕也死皮賴臉地趴在人家門口的卑微乞求。
最後還是店家的女主人看不下去,讓他借用一次座機。
他打了通往傳呼台的電話,做出了一個他從未做出的選擇,最後帶着渾身的傷口、饑餓的肚子和空落落的口袋倒在了路邊。
林昭揚沉默了許久,當他倒在巷子的水坑裡時,他的内心充斥着仇恨,恨不得把所有看不起他的,往他頭上撒尿的人千刀萬剮,他要讓所有害得他走到這一步的人都付出代價。
然而當他重新活過來,冷靜審視的時候又陷入了迷茫:他仿佛刹那間失去了全部的手段和力氣,他完全失去了曾經少年那樣的血氣方剛,就像失去了靈魂和膽魄,剩下的隻有得過且過的苟且和死氣沉沉的麻木。
他現在再回想那段記憶,再也感受不到即将沖出血管的憎恨:霸淩、歧視、侮辱、落魄,他在末世後早就經曆了無數遍了,但唯獨這一次他落魄到連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然而也是這次讓他徹底斷了脊骨,環顧四周不知道該恨誰,隻有滿心的窟窿。
仿佛一夜長大,又一夜變老,如果原來沉浸在輝煌的學生時代久久不願離去,那麼現在就是跳過朝揚的青年時期成為了向世界妥協的中年人。
向秋看着眼前這個垂着頭一言不發的男人重重歎了口氣,打斷對方的回憶說到:“你隻有一次機會向我們提要求,你要不回去好好想想.......”
“不用了,”林昭揚低着頭苦笑道,“我其實也沒什麼需要幫忙的。”就這樣吧,我累了。
淩空已經不耐煩了,嚷嚷道:“你事兒怎麼這麼多啊,把我們騙過來又什麼都不說,你當我們很閑嗎?”
好吧,我們确實很閑。向秋心裡忍不住想着,直直地盯着林昭揚安慰道:“這個機會我給你留着,我們還要在這裡休整幾天,這幾天内你都可以來找我。”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打進了林昭揚的心裡,直到他回到了越野車的後座上也一直想着這句話。
瘦弱的脊背佝偻起來,他抱着自己的膝蓋眼裡止不住地流,一開始的隐忍的嗚咽最後演化成了嚎啕大哭,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哭泣,一直冰封的靈魂終于開始解凍,心靈的孤島開始搭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