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記憶比喻成一片海的話,那麼溫聿會把獨屬于每一個人的部分連成島。他每天會在這些或大或小、或顯形或隐于霧的島嶼中劃着船來來回回地穿梭,偶爾偷懶時,就任由小筏順水随意帶自己去往某座島嶼。
有時他會想,啊,又是他。
有時他又會在某個不易察覺的地方想起來許久之前的事。
天黑了,星光倒映在海上,溫聿滿身疲憊地從名為紀起的島上下來,他坐在船上,任由這船帶自己去往任何地方。
他離開的瞬間,海上起了濃霧,層層圍住了屬于紀起的回憶部分。
——他不會再來了。
溫聿越過另一片濃霧,上岸的一瞬間,他聽見了很熟悉的聲音。
溫聿看着面前熟悉的陰雨天,垂了垂眸,他想,他已經記不清有幾年沒再想起這些事了。
十年前。
一中的周天晚上要去上晚自習,今天天氣很不好,從早晨就開始纏綿的小雨一直淅淅瀝瀝到了中午,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痕迹,溫聿去旁邊的菜市場買了點菜,準備随便應付一口。
溫聿的家在城鄉交界的一處破舊小區裡,這小區原本是某個公司的職工宿舍,後來公司倒閉了,這地方漸漸地就人煙稀少起來,房價也低,租價也低。
溫聿家的樓棟對面是一家小網吧,十年前的網吧查身份證還不如十年後嚴,小網吧為了盈利,是允許未成年人進來的。于是這小網吧成了許多“青年傑俊”安營紮寨的天選之地。
溫聿出去的時候,正好撞見一夥人去網吧。為首的是個黃毛,燙了個慵懶法式卷,不過他找的Tony老師技術一般,這頭發弄得神似壯壯媽。在如此具有先鋒藝術感的發型的襯托下,他那張帥臉都平平無奇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溫聿先移開眼神,視而不見般撐着傘離開了。
雨聲将後面一群人的談論聲漸漸掩蓋。
“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溫聿,你躲着他吧,年級第一,他跟老班關系超好,保不準會打小報告。”
“我靠,他看着怎麼這麼裝?”
“本來的事,高嶺之花,誰都不理的。”
這會兒的溫聿還沒有十年後那般圓滑,聽見别人毫無顧忌地議論自己是做不到心平氣和的,他收了收握着傘柄的手,忽聽見背後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我要長他這樣,還是年級第一,我也裝。”
溫聿腳步一頓,回過頭去,後面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往小網吧裡擠了,完全分不清剛才說話的人是誰。
他看了一眼,也離開了。
網吧的人一直待到了上晚自習時才離開,溫聿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他去上晚自習的時候,又遇見了他們。
那群人在前面并排走,全然不知道自己是造成了多大的交通障礙,溫聿隻能撐着傘在後面,以待良機,超過這堵圍牆。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啊?剛轉來就翹課啊?”
“嗯,有事要幹,你們走吧。”
“哦,那好吧。”
圍牆多了一個缺口,又很快閉合,還是礙事。
溫聿看了一眼,才發現離開的那個人是壯壯媽。
多虧這一眼,讓他發現,壯壯媽前去的地方,是自己家的那棟樓。
溫聿不知道這人想幹嘛,也不好奇,他很快扭過了頭,繼續朝前走。
要離開這條小路時,前面無堅不摧的牆終于四下散開了,一時間,連空氣都流動清新了不少。
倏地,溫聿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回頭看去,才發現壯壯媽正站在他家樓的天台上,半隻腳都離開了地面。
想幹什麼,一目了然。
溫聿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他的生活已經是一堆麻煩堆成的了。但是——溫聿家就住在這棟樓的頂樓。
這壯壯媽,跳樓怎麼樣沒看出來,但挑樓的水平倒是一騎絕塵。
溫聿撐着傘,擡頭和他對視了很久,良久,他面無表情地在雨中跑動起來,壯壯媽似乎是有些意外,朝後退了一步,下意識朝身後天台的入口看去。
樓道裡是聲控燈,溫聿每踩一步都會發出一聲“咚”音,随之而來的是頭頂亮起的暖黃色燈光,他就這樣帶着光亮,自上而下地、在顧忌明震驚的眼神中,跑入了顧忌明的世界。
然後說了一句:“要死别死我家門口。”
顧忌明眼中的震驚更大了。
“你……”顧忌明一時失言,不可思議,“你誰啊?”
溫聿撐着傘,剛才跑動中有雨飄到了他的臉上,他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臉,指了指樓下的那戶人家:“那是我家,你去别的樓跳。”
“我——”顧忌明剛想說我在哪裡跳樓管你什麼事,看見溫聿冷着的臉,突然心底發怵,就沒說出來。
真窩囊啊。
顧忌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眶漸漸紅了,他的崩潰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突然跪倒在地,淚水混進了雨水裡:“我就是想跳樓,這你也要管!”
溫聿:“……”
顧忌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大得把下面三層的燈光都給吓醒了。
溫聿沉默了一下,後悔上來阻止了。
早知道讓他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