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把藥包随手揣進懷裡,林滄取出銀票交給學徒,黃昏已至,餘晖蒼茫,三人離開醫館,随意尋了個茶樓,要了些茶點,林淵也不客氣,剛一落座,便撚了一塊酥糖,放入口中。
“小滄子,你瘦了。”霍君生看着林滄,親密地叫出曾經的稱呼,開門見山地說道,“這兩年過得不好麼?”
林滄眼神一躲,似是不願多說,模糊地回了一句“還行”。
“師門的日子,現在回想,好像做夢一樣。”霍君生也沒追問,換了個話題,感慨道,“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你呢,小滄子,你會偶爾回靈界看看嗎?”
林滄聞言,放在桌下的手指猛地攥緊又松開,掌心留下一行青白的指痕,随後緩慢地恢複血色。
“未曾回去。”
“這樣啊。”霍君生長長出了口氣,歎息道,“小滄子,以前你最粘我,現在倒什麼都不與我說了。”
“沒有,師兄。”林滄生硬地否認,霍君生隻是輕笑了一聲,沒再繼續尋找話題,氣氛一時安靜,隻有林淵“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林淵咬着酥糖,咀嚼的動作很好地掩飾了他的神情。
其實應該喝點酒的。
那是林滄最親近的師兄啊,是可以卸下盔甲,向師兄訴苦的。
哪怕林滄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他也能迅速制止,然後把他帶走。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林淵用餘光掃了林滄一眼,瞥見了青年眼中的落寞。
“其實他很想你的。”林淵拍掉指尖的碎屑,指着林滄,滿臉戲谑,對霍君生說道,“整天跟我念叨,小時候被蛇咬了,以為是毒蛇,怕得要死,師兄背着他找了大半夜,罪魁禍首卻是師姐養的寵物……對吧,林滄?”
“我哪有跟你念叨!”林滄大窘。
“那就是說夢話咯。”林淵聳聳肩,拾起一塊梅花糕放入口中,含含混混地說道,“不然我怎麼知道。”
林滄無法反駁,耳根通紅。
霍君生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經過林淵插嘴,林滄和霍君生之間的氣氛好了許多。二人自然而然聊到師門中的趣事,一起修煉耍懶,半夜摸到廚房偷吃,被師娘懲罰面壁思過,與師姐打賭輸了三個月例銀。
林淵不再插話,隻是垂着眼簾,慢慢品嘗各色茶點,眼角眉梢卻帶着柔和。
那也是他親身經曆的事啊。
雖然中間橫亘着生死。
上一世,他至死未能見到師兄。
而現在,看到師兄還鮮活地坐在他的對面,與曾經的自己談天說地,林淵已經非常滿足了。
“客官,小店要打烊了,住店的話去對面啊。”夜闌人靜,店小二走過來,賠着笑臉說道。
“好,我們知道了。”霍君生颔首,看了一眼桌上的杯碟,忍不住失笑,“林公子,你的口味與小滄子倒是相同。”
“啊,是麼。”林淵看着一動沒動的艾糍,撓了撓臉頰,說道,“師,咳,霍前輩要打包帶走嗎?”
“不用……算了,那打包吧。”霍君生本想拒絕,不知想到什麼,轉而又答應下來。店小二“哎”了一聲,麻利地裹好艾糍,用繩子紮好,遞給了霍君生。
“客官,慢走。”
茶樓燭火熄滅,唯有門口的燈籠,散發着幽幽的紅光,照亮了一小片青石闆路。
卻映襯得周圍格外漆黑,幾乎看不清房屋的輪廓。
夜風寒涼,霍君生敲開對面的客棧,小二舉着燭台,睡眼惺忪,詢問霍君生要幾間房。
“三間。”霍君生說完,餘光瞥到林滄和林淵,猶豫着改口,“……兩間?”
林滄聞言,表情一僵,林淵也有幾分不自在。
“一間就好。”林淵掩飾性地咳了一聲,說道,“還記得我之前說另有安排嗎?霍前輩,今晚相談甚歡,不過我們接下來的确另有正事,暫不住店,就此别過。”
“這麼晚了,有何正事?”霍君生疑惑道。
林滄也皺眉看向林淵。
林淵卻不回答,與霍君生拱手作别,剛想伸手拽林滄的胳膊,被林滄眼神警告後,讪讪地指了一個方向。
“你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林滄到底還是與霍君生作别,加快腳步跟了上來,壓低聲音問道。
“月上柳梢頭……”林淵散漫地拖長聲音,吟道。
“滾。”林滄停下腳步。
“開個玩笑。”林淵笑笑,面上的散漫忽然消失,神情變得嚴肅,“有個地方,我必須去一趟。”
上一世,那些妖族為了得到他的心髒,一路尾随到竹白鎮,夜半三更,被當地的靈修宗門發現,靈修以為妖族入侵,發起圍剿,妖族一怒之下,殺人滅宗,放火燒鎮。
而當時的林淵,卻被一種極為罕見的陣法困住,破陣之後,竹白鎮已為火海,一切都遲了。
哪怕後來,他把那些妖族趕盡殺絕,竹白鎮也已化為焦土,幸存者不過十數。
這一世,雖然提前抵達竹白鎮,路上也沒發現什麼蹊跷,但若是那些妖族同樣陰魂不散……
林淵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當地靈修宗門,甯泉宗,他必須去一趟。
林淵與林滄的背影隐沒于夜色之中,二人沒有留意到,霍君生并未住店,反而退出客棧,孤身站在了街道中央。
暗紅的燈籠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林滄。”
霍君生望着寥無一人的街道,連名帶姓,一字一頓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