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鬧了個大紅臉,娉姐兒卻也沒揪住她取笑,隻道:“也不知道這些底下人在想什麼,雖然好日子個個來請,可我不過去看個熱鬧,賞點東西,也不會真的吃喜酒,不知道請我過去做甚。”
汾水見這話自己答得上來,忙搶道:“姑娘這就不知道了,主子的賞賜,就是咱們的面子。将來嫁到婆婆家,手一伸,露出一隻赤金的大手钏,婆婆看得眼睛發直,媳婦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們二姑娘賞的’。婆婆就心想,這麼好的钏兒,定是她得了姑娘的看重,我若待她不好,姑娘也必不依的。如此就被降伏了,那新媳婦在婆家的日子,不就好過了?”
她話雖然說得糙,卻十分誠懇自然,切中這些底層小人物的心态,十分入情入理,娉姐兒聽得津津有味,被她逗得莞爾,道:“去了個能說會道的鬓雲,倒是把你顯出來了。”
汾水受她誇贊,興奮得雙頰通紅。鬓雲一向是娉姐兒的心腹,也是秋水閣小丫鬟們的夢想,得了娉姐兒的認可,汾水覺得前途很有盼頭,脆聲道:“姑娘眼光真是老道,鬓雲姐姐正是奴婢的師父呢。”
露水在一旁靜靜地聽着一主一仆的話,聽見汾水受了誇贊,竟也并不嫉妒,娉姐兒雖然遺憾露水的嘴不夠巧,但見她如此沉穩,也頗覺欣慰。
去向姚氏請安的路上,娉姐兒就問露水:“今日我原是在和你說話的,被汾水搶了話頭。後來我又稱贊了汾水兩句,你倒是不怨她?”露水擡起眼睛,神色略有幾分詫異:“汾水能逗得姑娘開心,便是她的能為了,姑娘稱贊她,又有什麼不對?至于搶話……願意在主子跟前露臉,原是她的上進心,我若苦苦攔着,也并不能顯出我自己來,何苦損人不利己呢?”
娉姐兒聞言,沉默片刻,不由地反思起了自己。從小到大,自己都掐尖要強,處處争搶,可是争來争去,到如今反而不如。何苦來?那些首飾和衣裳,自己先挑了,妝點得明豔飛揚又如何?學問上的事,背了幾卷書、畫工如何絕妙,又如何?如今可曾找到一個能夠欣賞自己、與自己白頭偕老的人?真是沒意思極了。
娉姐兒忽地生出一股倦意,心道:要不就别嫁人了,一輩子就在家裡,清清靜靜的,也沒什麼不好。
可心底潛藏的聲音,卻冷冷地否定了此時沖動而生的退意——她終究是渴望嫁人的,既盼望着成為主婦,當家做主,比做姑娘的時候能有更多的自由;也畏懼着梳起不嫁面臨的流言蜚語、指指點點;更隐秘的角落,還殘存着一抹對夫婿、對愛情的憧憬與向往。
年幼時談及婚事,半是好奇,半是懵懂;少年時談及良人,懷着一腔憧憬和美夢;如今分明尚未老去,為何心中遍布滄桑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半晌方道:“你這丫鬟,倒是通透。”
露水得到稱贊,既不得意,也不羞赧,微微一笑,便又神色如常了。
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後地往物華堂走去。到了才發現好哥兒竟已經先于自己到了,娉姐兒不免有些驚訝,畢竟好哥兒現在住在外院,離物華堂并不近,便向好哥兒笑道:“好哥兒今兒倒是來得早。”又問起了功課,“春狩在外面住了幾日,國子監的課業可還跟得上?”好哥兒乖巧地應了聲“是”,倒是姚氏嗔了女兒一眼:“你弟弟難得休沐回家,你就逮着他問功課,和你爹一個德性!”
雖是嗔怪,卻沒多少埋怨,滿是親昵地沖娉姐兒笑了,又神神秘秘地告訴娉姐兒:“你道你弟弟做甚來這麼早請安?”娉姐兒不知,姚氏自己掌不住,笑着說出了答案:“他找我打聽别家小娘子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