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氏的學問很好,處理家事也十分能幹,但吃虧就吃虧在為人太過正經,身邊的至親又個個都是些正經人,所以實在理解不了不那麼正經的人究竟作何想。
殷苈沅說得不清不楚,餘氏雖然有了幾分朦胧的恍悟,但終究有幾分疑惑,又不好意思問得太過仔細,隻好又把話題扯回了姚氏的處置上:“雖說四九城裡的大家公子,不乏在迎娶正妻前先收一兩個房裡人的。但咱們這樣的人家,行事要格外謹慎些,并不敢真的以皇親國戚自居,好哥兒又不襲爵,怎生還要效法那些高門大戶的俗禮陋習呢?”
殷苈沅道:“弟妹也是沒有辦法吧?估計她心裡也是忌諱着的,否則大可以直接過了明路,将那丫鬟的月例銀子提到四兩,叫家中上下稱呼為‘姨娘’。但她沒有這樣做,隻含糊着提了二等,母親那裡也沒有回禀,多半是想壓一壓的。”
殷苈沅一向厭惡姚氏,此番卻破天荒地為姚氏說話,看樣子對姚氏的處置還是滿意的。
餘氏雖然并不苟同,但見丈夫一錘定音,便沒有多加置喙,轉而感慨道:“無論如何,這件事也算是有個了結,我也能松一口氣了。”
花老太太那裡是被瞞得密不透風,太後娘娘久居深宮,輕易也聽不到外界的流言蜚語;大房的一兒一女早已婚娶,不用擔心被好哥兒帶累了名聲。餘氏将與自己寵辱相關的幾個人都數了一遍,除了自己平白受了姚氏幾記白眼,并沒有什麼傷筋動骨的地方,不由松泛了緊繃的脊背。
殷苈沅也十分感慨,親手給餘氏倒了一盞茶:“真是辛苦你了,成日家有操心不完的家務事。”餘氏笑着接過,歎道:“可不是麼,雖不敢自稱辛苦,但事情确實也多。才料理完母親的壽辰,轉眼又出這樣的事,眼下這件事算是完了,又要操心好哥兒的秋闱……”
殷苈沅奇道:“好哥兒的秋闱,又有什麼可操心的,督促他讀書,有國子監的師長和他父親;幫他置辦衣服吃食,又有他母親……”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自己也意識到以姚氏的大大咧咧,未必能夠預備得周全,好哥兒肚子裡本來就沒有多少草料,可别到了那鴿子籠裡,還缺衣少食的,更加影響發揮了。而餘氏這邊一來細心周到,二來也是料理過松哥兒的秋闱的,她不幫把手,姚氏那邊可就要亂了陣腳了。
也不知道經曆了肚兜事件後,好哥兒還能不能專心讀書,考個舉人回來……
殷苈沅不免有些擔憂。若說他将好哥兒視為己出,未免太過誇張,畢竟好哥兒的父親都是他當成半個兒子看大的。因為差了許多年紀,他又為人嚴肅方正,好哥兒見到他這個大伯,向來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畏懼有餘,親昵不足。但到底是至親骨肉,殷苈沅不近人情的外表之下,是一顆極重親情的心。好哥兒的學業算是命途多舛,比起松哥兒的順風順水,好哥兒連秀才都不是一次性考出來的,殷苈沅自然也盼望着此番秋闱他可以順利考過,屆時亦能讓肚兜事件對他的影響降到最小。
可惜,崇文十五年的秋闱,好哥兒意料之中也情理之中地落榜了。和從前秀才不第時一般,好哥兒回到家裡,又迎接了一番嚴父的狂風驟雨,和慈母的和風細雨。鬧一陣護一陣,哭一陣笑一陣,好哥兒就又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落第之事也就這樣揭過了。
無巧不成書,偏生放榜時節,婷姐兒又被良醫摸出了喜脈。算算坐胎的日子,約摸就是好哥兒考試的時候懷上的。甘家并沒有人參加秋闱,自然無人落榜,阖家上下一派歡喜全無忌諱。但婷姐兒向來心細如發,也很了解姚氏的多心和遷怒,故而并不曾在殷家一片凄風苦雨的時候打發人回娘家報喜——随着時間的過去,當初母女之間僵硬的關系也有了冰消雪融的迹象。不知何時,姚氏雖然未發一語,卻悄然從餘氏手上接過了為婷姐兒置辦四時節禮的活計——若非如此,婷姐兒壓根不會考慮是否報喜這個問題。
一直到十月份,想着好哥兒落榜的風波過去,這才打發有臉面的仆婦前去報喜,卻果然還是如意料之中一般,無端被姚氏遷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