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兒本以為房祥泰說完“一則”“二則”,到“三則”會說說财務上的問題,取消小廚房最大的好處,其實是給公中省了一大筆開支。新婚之夜從半醉又飄飄然的郦輕裘口中套出了府上的收支情況,才知道這個沒落的侯府也有其他公侯世家的通病——為了撐場面寅吃卯糧。
然而房祥泰說完第二條,意味深長地看了宋緻端一眼,就朝娉姐兒拱手:“小的這一點微末見識,贻笑大方了,夫人勿怪。”
娉姐兒便心領神會:如果直言府中的收支問題,第一個得罪的就是大管家宋緻端,所以房祥泰這樣含而不露的表達,既能對宋緻端起到震懾警告的作用,又避免了當面鑼對面鼓地徹底得罪他。
見馮海波夫妻與房祥泰接連為娉姐兒發聲,仆婦們漸漸地醒悟過來——這原來是新夫人給他們的一個表忠心的機會,很快就有那等聰明機靈,從前在陳姨娘手底下又不大得意的管事們跟着附和起來,希望能夠得到娉姐兒的青目,跳槽到肥缺上去。甚至一些原本為陳姨娘做事的人,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迫不及待地見風使舵,抛棄陳姨娘,為娉姐兒歌功頌德起來。
反對的聲音漸漸小了,但還不夠,最具有話語權的一位管事,還沒發話呢。
娉姐兒看了一眼宋緻端,似乎在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見。宋緻端對上她的眼神,心中不由微微發寒,暗道:真是好手段!
不過是半個時辰前,在場的幾乎所有人,對她的态度都是敬畏之餘帶着些許排斥的,可僅僅過去不到半個時辰,居然有這麼多人,被她不動聲色地降伏了!
先介紹陪嫁的差事,給大家吃一顆定心丸;接着宣布一項并不觸犯大家利益的改動,設立書院,既表明了自己當家做主的态度,又起到麻痹衆人警戒心的作用;等衆人有所松懈,再出手直接命中陳姨娘派系的錢袋子,順手将房夫人派系和老太太派系的人全都攏住了!
難怪她不急着宣布改動姨娘和通房身份的決定,而是先從廚房入手削權,原來是瞄準了馮海波夫妻這一對老太太一派的門面人物。
那麼此時此刻,自己該如何表态呢?
宋緻端不由地沉吟起來。明面上,他是郦府的家生子,理當四邊不靠,忠于主家,無論當家的是姨娘還是夫人,他都隻做對主家有利的事。
可這也隻是明面上罷了。暗地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好不容易混到了郦府的一把手,若不借此中飽私囊,多拿些好處,那就是個癡的!
宋緻端是被郦老太太提拔起來的,後來房夫人當家,對他也十分和氣。等到房夫人病弱,陳姨娘主事,也沒少向他獻殷勤。宋緻端經過長時間的考量和判斷,終于決定靠向了陳姨娘那邊。
一來陳姨娘出身不高,所以并沒有大家閨秀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反而很注意籠絡他們這些看似身份低微、實則作用不小的下人;二來陳姨娘畢竟半仆半主,不會有主人翁的守财意識,她當家的時候想的是怎麼讓自己和女兒得到更多的好處,而不是如何讓郦府發揚光大、長盛不衰,下人撈不撈,她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三來,盡管郦輕裘遲早有一天會續弦再娶,但陳姨娘的才幹和手段擺在這裡,可不是一個不谙世事、初出茅廬的尋常貴族少女可以與之抗衡的,指不定這管家權在新夫人手上過了一過,就又兜兜轉轉回到了陳姨娘的手上。
因此無論怎麼盤算,與陳姨娘結盟,都是大有裨益的。因此宋緻端雖然沒有擺明車馬站在陳姨娘背後,但彼此之間不期然有了幾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從前因為這一份默契,宋緻端在府上的行事确實便利不少,否則二管事房祥泰也不會被他打壓得喘不過氣來。可如今到了新夫人下馬立威的時候,這份默契就有些棘手了。以宋緻端的精明,當然知道此時怎樣做才是對自己有利的:在夫人面前振臂一呼大聲附和,離了鸾栖院,再對着小廚房利益相關者煽風點火,激化矛盾,坐收漁利;退而求其次,也要表現出中立的态度來,切莫将反對或不情願寫在臉上,否則日後改革若有什麼不順利,他這個大管家必然首當其沖。
宋緻端心念已定,正欲發話,卻有人在他身後輕輕地拉他的衣擺,将他未出口的話阻在了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