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次日,換成尋常人家的新媳婦,忙的該是如何和婆婆、妯娌、大小姑子打好關系,如何攏住夫君的心。娉姐兒卻忙着降伏妾室,震懾下人。此番雖不勞力,卻十足勞心,等暮色四合,她已疲累得很了,與郦輕裘在一處吃過晚飯未久,就早早上床歇着。
原本預備着明日的三朝回門,想着好生休息一夜的,但耐不住郦輕裘癡纏,還是先與他諧了魚水之歡,這才倦極而眠。
郦輕裘雖然不是十七八歲的精壯少年,但武勳傳家,也有兩分武藝傍身,時年也不過二十七歲,還在青年的尾巴,壯年的開端。原本娉姐兒還以為和這樣一個風流浪蕩之人同榻而眠,是一件十分惡心的苦差事,但真到了直面這一苦差事的時候,倒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難捱。
次日一早,娉姐兒便起身收拾停當,命人拾掇了回門禮,套了車回娘家。
三朝回門的回門禮,往往是婆家人預備的,禮物是否周全貴重,也體現了婆家對這個新媳婦是否滿意看重。但郦家情況特殊,族長夫婦在新婚次日就回到了故鄉延慶,也沒有留到回門日替娉姐兒備禮的道理。陳姨娘雖然足夠殷勤,也為娉姐兒預備了禮物,但娉姐兒可不想放任一個妾室參與自己的人生大事,故而早早打發鞏媽媽等人辦妥了。
馬車才駛進積慶坊,就被湊趣的閑漢小童團團圍住,一口一個“早生貴子百年好合”,鞏媽媽與孫媽媽預備了喜錢喜糖,哪一處喊得更響亮些,便自貼着喜字的簸籮裡抓一把朝那邊抛灑。
等馬車辚辚駛向甯國公府,姚氏早就笑容滿面地候在了花廳——當初婷姐兒三朝回門的時候,姚氏可是做足姿态,在物華堂等着女兒女婿拜見的。
娉姐兒才下車,就被姚氏一把攙住了,仔仔細細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見女兒面色嬌豔暈紅,體态更是比未嫁時添了幾分袅娜,不由笑得合不攏嘴。
等郦輕裘被殷萓沅和好哥兒請到天寶堂說話了,姚氏便一把拉住了娉姐兒,迫不及待地問道:“姑爺待你如何?”在物華堂中作陪的柳氏與歸甯的桃姐兒相視一笑,便雙雙攙扶住了餘氏,尋了個由頭辭去,将屋子留給這對母女說體己話,桃姐兒看向婷姐兒笑道:“三妹妹也一塊來罷。”婷姐兒聞言,慢慢地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即點頭稱是,也起身款款出了屋子。
雖說郦輕裘待娉姐兒也不算差,不僅溫柔小意,竟也肯将家裡的内外賬本與她看了,在她的淺笑嬌嗔之下,将外賬的總鑰匙給了她,還允諾内賬的總鑰匙也要從陳姨娘處移交到她手裡,但娉姐兒知道自己此時若說出半個“好”字,姚氏肯定要輕狂得找不着北,愈發覺得自己當初以死相逼,令家中上下許婚是正确的決定了。
故而娉姐兒神色淡淡的,眉宇間還凝着一絲愁緒,恹恹道:“木已成舟,好與不好,不都是這樣過麼?”姚氏大驚,還以為郦輕裘苛待了女兒,霍然立起身來:“這是怎麼說?難不成姑爺待你不好?”不等娉姐兒答話,又兀自挑眉道:“那娟姐兒這小賤蹄子忽巴拉地亂跑,可也是……”
娉姐兒正在答話:“能有什麼不好的?昨日半下午,烏泱泱一屋子的姨娘小妾急巴巴地給我這個主母請安,我不接茶,還把茶盞頓在桌子上給我臉色瞧;下午仆婦們見過新主母,我才說了兩個新規矩,就有半個屋子的人駁我的回……”
她未曾想姚氏後面還有話,母女二人同時開口,各說各的,屋内一時有幾分嘈雜。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又同時開了腔。娉姐兒倒吸一口冷氣:“什麼?娟姐兒跑了?”姚氏則道:“是哪個不要命的賤人敢給你臉色瞧?提腳賣出去就是了!若是那陳氏,你隻管說給你娘知道,都不必動用殷家的勢力,單是我姚家,就能讓她一戶升鬥小民活不下去!”
屋裡又是一陣嗡嗡,這一回娉姐兒趕在姚氏之前趕緊道:“郦家的都是些小事,女兒應付得了,娘還是同我說說娟姐兒的事罷。”
姚氏想到娟姐兒,臉色又難看起來,先哼了一聲,才道:“也沒什麼大事,隻是今兒一早,她忽地将兩個看守……咳咳,為她們講經的師太藥倒,跑了出來,不過才跑到祠堂那裡,就被你嫂子的下人看見,抓了回來。”
娉姐兒眉頭大皺,問道:“她這樣急着往外跑,是為了做什麼?”姚氏道:“還不是因為今日你三朝回門?我估摸着這賤丫頭的心思,是想卡着點兒往外跑,畢竟正廳大門與家廟在一條軸線上,她隻要悶頭朝南就能跑出來。若是能遇到姑爺,少不得哭求一番,看你們肯不肯将她帶去郦家做妾;若是不能,今日為了迎你回門,大門也是開的,跑到大街上,這件事也就捂不住了,為了平息物議,也隻能将她送去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