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陳姨娘那裡沒打完的仗,娉姐兒收斂心神,又将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來。正欲當着衆人的面令陳姨娘開□□賬,忽然聽見春水來禀:“夫人,鹹媽媽來回話了,說茗嬌姑娘病了,不能起身,恐怕是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自從娉姐兒貶姨娘為通房,賀氏就不能再以姨娘自居,底下人的稱呼也跟着變了。似賀氏這般沒了姨娘身份,又伺候過郦輕裘的,底下人便以其名字加上“姑娘”二字呼之,這也是大戶人家對通房的慣常稱呼。
隻是這樣的稱呼,對于黎氏、仲氏等原本就是丫鬟出身的通房來說,或許盡管有些不入耳,但至少曾經被這樣稱呼過,也還算習慣。賀氏卻是個心比天高之人,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落差。故而在她的晴帆舫中,她仍舊固執地要求下人不準直呼她的名字,當然,此乃後話了。
“病了?”娉姐兒眉頭一挑,“我記得随侍處是有懂醫理的婆子的,春水你讓鹹媽媽再跑一趟,請個婆子去看她。”春水脆聲答應着去了,這丫鬟雖然年幼,又有幾分跳脫,但有一點是十足的可取之處,就是不愛多管閑事。盡管此時屋内的請安大軍神色各異,有的兔死狐悲有的忍着笑意,她卻沒有半點多餘的好奇心。
府中的正經主子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要請醫生的。似娉姐兒娘家甯國公府這般與皇室沾親帶故的,甚至能請動太醫前來診治。即使沒有這一份體面,請的也必是四九城裡有金字招牌的良醫。唯有身份低微的下人病了,又舍不得去外頭看病的錢,才會請府中的婆子幫忙看診抓藥。
娉姐兒還真是心口如一,發自内心地将賀氏當作一個普通的、身契收在府裡的通房丫鬟看待了。
三言兩語收拾了極有可能是在裝病逃避請安的賀氏,娉姐兒好整以暇地看向了陳姨娘。陳姨娘心領神會,竟沒有太多的不情願,就當着衆人的面将一直捧在手裡的匣子恭敬地捧到了娉姐兒跟前:“夫人,這匣子裡是府中的大小鑰匙。從前府中群龍無首,妾身趕鴨子上架,少不得勉力支撐了一些時日。如今府上迎來了主母,妾身自當交還管家之權。”
這番話說得光風霁月,謙遜之中流露出十足的恭敬,即使是向來與陳姨娘之間頗有幾分不對付的黎氏,也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娉姐兒更是驚訝,原本還以為陳姨娘沒能趕在請安之前交賬,會選在請安之後,至少是避開人潮的時候。
陳姨娘此舉也非深謀遠慮,而是靈機一動。
娉姐兒打發醫婆去給賀氏診治,一來是賀氏這裝病裝得過分沒有誠意,完全沒有認真對待的必要——若真病了,肯定早早命人來求醫問藥了,哪裡會睡到日上三竿,等夫人派人去問了,才拿出一個“生病”的理由來搪塞;二來賀氏幾次三番地沖撞,娉姐兒肯定要下一下她的臉面。
但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盡管賀氏其人素日裡就目下無塵,十分看不上後院裡的其他女人,但見到她被新夫人如此輕慢侮辱,其他和她境況類似的通房們,不免也會覺得齒冷。忍不住也會想着,将來若有一天自己真的病了,夫人是不是也會指一個醫婆過來,就将她們打發了?
陳姨娘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當衆提出交賬,也是為了提醒一衆姐妹們:從前我主持家事的時候,可從來沒有苛待過你們,更沒有在你們生病的時候虛應故事敷衍你們。
她也不是要讓那幾個心思各異的通房立刻揭竿而起站在她身後對抗夫人,隻是在她們心裡埋下一根刺。夫人如此嚴厲刻薄,天長日久,衆人心中的天平肯定會朝與夫人相反的方向傾斜。到時候若僥幸能捏住夫人的軟肋或是錯處,自己就能在衆人的支持下東山再起了。
陳姨娘九曲心思,娉姐兒也在懷疑着,掂量着。有那麼一瞬間,她都要異想天開地猜測,那匣子裡是不是藏着一把匕首,陳姨娘等待的就是圖窮匕見的機會了。隻是多疑可不是娉姐兒的特性,她很快沖泉水微微點頭,示意她将那匣子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