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制诏,昊天有德,成人之合。梁将軍次子梁頌年儀表堂堂,文武并重,林相之女林知瑤品貌出衆,恭謹端敏。現二人自由之身,适婚娶之時,有續前緣之意,朕躬聞之甚悅。然,思門第之憂,則以相府招婿之由,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以慰朕心。”
宣完旨,衆人拜之。
“臣女承旨。”
林知瑤應了聲,并未伸手去接,轉而對上身側快要在她身上燒出窟窿的目光,冷聲道:“還不快接诏?”
梁頌年不為所動。
林知瑤也不打算動,隻站在聖旨前等着。
梁母看不下去了,微微側頭低聲與梁頌年道:“我兒是要拿全家性命至氣?”
梁頌年有些聽不清,倒不是因為對方聲音微小,而是從聖旨宣讀伊始,他的腦子便嗡嗡作響。
衆人跪拜滿地,都在等。
梁頌年咬牙,閉上眼睛,盡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故意複讀聖旨上的稱謂。
“梁将軍次子梁頌年,承旨。”
梁林兩家被賜婚的消息,迅速在大街小巷傳開,連京都政壇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衆人猜測紛纭,其中争論最多的便是皇相兩權的較量。
有人覺得裴氏倒了,林家定會再選個勢強的親家,絕不會輕易允了梁家這早已破落的門戶。
也有人覺得這門親就是皇帝打壓林氏的第一步,林仲檢再不情願也得接下來。
除此之外,便是些看熱鬧的閑言碎語,譬如舊愛重拾、前緣再續、攀權入贅……
“這月十八是個好日子。”
隻因林知瑤這一句話,相府便派人去操辦,這門親事在整個京都也算落了定。
衆人各有看法,私下仍議論不休,明面上卻不敢多嘴。
梁頌年是在旁人那聽到的婚期,幾日未出府的他,到底是沒忍住去找了林知瑤。
“竟有這般急?”
林知瑤正在書房閱請帖名單,像是很忙,頭也沒擡的反問:“什麼?”
“這月十八。”
“才知曉?”林知瑤将幾個名字從名單劃掉,還是沒工夫擡頭,“哦,派去梁府置辦的人你都沒見。”
梁頌年皺眉,見林知瑤剛放下一本名錄,又打開一本新的。
她指尖略過一行行字迹,細眉微擰,認真思考去留。
裴少煊做了林家的良婿後,在官場上平步青雲到令許多人眼紅。而林知瑤出嫁後,各家貴夫人與她往來更甚,日常相聚總在上座高位。
人們常說夫婦二人在人堆裡都是拔尖兒的,登對的很,這些個誇贊沒少傳進梁頌年的耳朵裡。
‘啪’的一聲,梁頌年将林知瑤手裡的名錄按在了桌子上,吓得林知瑤一驚。
“你來我這發什麼瘋……”
最後一個字音沒能發出,便戛然而止,林知瑤對上梁頌年發紅的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印象裡,這雙眼睛總是含着笑意。
在沒有梁頌年的這五年裡,她用回憶度過了很多難熬的時刻,可眼前這個人,好像已經和回憶割裂開了。
安靜了好一會兒,林知瑤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不是奉旨行事嘛,即如此,那便繼續置身事外,糾結日子快慢作甚?”
梁頌年收回手,站直了身體,語氣硬邦邦道:“梁家與我,都不與你相配,想着多些時日你能清醒過來罷了。”
林知瑤定定看着眼前人,忽然問道:“你就這麼厭煩我?”
梁頌年一愣。
林知瑤又問:“隻因我嫁過?”
“不是,我……”梁頌年嘴比腦子快,話出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林知瑤沒等到下文,低下眼眉,着手整理雜亂的桌面,冷聲道:“回去吧,你若厭我,成親後亦可不見。”
梁頌年脫口道:“那何必與我成親?”
林知瑤手上一頓。
梁頌年話問出口就已經後悔了,他知道林知瑤是個什麼樣的性子,這樣言語咄咄逼她,隻會讓事情更惡化。
“因為我心裡有你。”
“什麼?”梁頌年頓時不知所措,顯然,林知瑤這個回答在他意料之外。
林知瑤說完不再理會他,伏案埋頭,拿筆蘸墨,繼續在字紙間遊走。
成親那天,日頭很足,有種春将近,夏已臨的錯覺。
這場京都人盡皆知的相府招婿,要比所有人預想的簡陋些,隻單單走了過門的場面,便開始了人情間的交際,比起喜結連理,更像是相府辦了一場盛會。
“你這老東西怎麼會同意他們成親的?”
與喧鬧院落裡側的屋檐下,兩個年齡相仿,穿着氣質卻相反的兩個老人并肩而站。
一個曾是擁有赫赫戰功的武将,一個是仍權傾朝野的文官。
他們占據絕佳又不顯眼的位置,像是縱觀全局的兩位看客。
“孩子大了有主見,我這個‘老東西’同意與否重要嗎?”
林仲檢說到‘老東西’三個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音節。
“少跟我這陰陽怪氣,”梁安仁道:“你若不肯,聖旨怎會到我府裡。”
“這話說的,我就這一個女兒,如今這般凄慘,我緣何阻攔她擇婿?”
梁安仁疑道:“聖旨她自己求的?”
林仲撿低哼了聲,目光鎖定在院中被迫營業的梁頌年,嗤道:“若是我替我女選,第一個踢出你家這個。”
梁安仁視線也順着看過去,排場十足,衣着鮮亮的兩位新人在人堆裡相當紮眼。
若不去看梁頌年那張緊繃着嘴角,滿是倔強的模樣,倒還是場非常賞心悅目的婚典。
梁安仁看不下去,低罵了句:“因為人家至今不娶的是你,且等來了再續前緣,擺什麼驢脾氣!”
林仲檢聽見了,笑道:“虎父無犬子,脾氣嘛,自然是相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