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老東西,拐着彎兒罵我是吧!”
林仲檢還是笑。
梁安仁卻忽的歎了氣,“朝堂當下之勢太過割據,而你林家權勢過盛,所謂樹大招風,你……”
林仲檢笑意随着梁安仁的話逐漸淡去,他自是知道這個直來直往的驢脾氣老友是什麼意思。
陷于朝黨勢争,總沒個好下場的。
如今天下大定,皇帝又是個經世之才,他此時放權後輩,于自身,于林家,都是最穩妥的。
他明白,卻還是道:“既入仕稱臣,又談何安度餘年?”
“你任中書令數年,兩個兒子也居高位,如此還不足矣?你還想争些什麼?”
林仲檢沉默半響,才玩笑似的回梁安仁道:“你個隻會打仗的莽夫,哪懂我們這些文人心。”
說完,他緊接着補了句:“早離了朝堂便安心養老去,閑了養花逗鳥,少來做什麼指點迷津說客。”
“嘿!你這不知好歹的老東西!”
“你這多管閑事的老莽夫!“
“爹——”
異口同聲的呼喚,結束了兩個老冤家的鬥嘴,兩人若無其事的看天的看天,裝咳的裝咳。
林知瑤看了梁頌年一眼,決定率先打破這個尴尬的氣氛。
她又喚了聲,“爹?”
“咳咳…嗯……”林仲檢試探問:“不是在敬酒?什麼時候過來的?”
林知瑤倒也不裝,如實道:“從‘哪懂我們文人心’的時候過來的。”
這一句話直接堵住了兩個老人的嘴,愣是面面相觑開不了口。
林知瑤是林家捧在手心的獨女,說話行事肆意妄為慣了,梁頌年總還沒能與長輩相處到她這份上。
于是,他便成了打圓場的那一個。
“時辰不早了,我們來請爹和嶽丈過去與來客們說些散場話。”
兩個老人立刻抓住這個破局點,連忙道:“好,好,走吧。”
轉瞬入夜,氣溫驟下,梁頌年開門進喜房時風聲正盛,關了門,又顯得模糊不清。
他們這場親,免去了大多形式,唯獨物盡華美,大金大紅富貴迷眼。
林知瑤鳳冠霞披正坐于室内,蓋頭遮住了容貌,盡顯身姿氣質。
梁頌年吃了不少酒,頭有些發昏,穩穩地走上前幾步,像是去到了年少夢裡期許的場景,隻差幾步,他便能掀開心愛之人的蓋頭了。
梁頌年的頭愈發暈了,有些難以控制的急切亂了他的步伐。
忽然,眼前的新娘掀開了蓋頭,站起身來,那張軟糯稚嫩的少女臉龐變得冷漠無情,擡頭指向梁頌年旁邊。
梁頌年猛的站在原地。
身着吉服的林知瑤盯着他的眼睛,冷冰冰道:“他才是我的郎婿。”
梁頌年的心髒措不及防一顫,轉頭看到的是一張數次出現在自己噩夢裡的臉龐,哪怕那人已消亡于世,他仍有恨于心。
“我要嫁的人是裴少煊!”
“不!”
梁頌年頭疼欲裂,忍無可忍,隻能抱着被醉意籠罩頭,一遍遍重複:“不!不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
“梁頌年!”
随着聲音而來的是一杯涼茶潑臉。
上好的茉莉綠茶,是林知瑤最喜歡的茶,下意識在腦中閃過的念頭,将梁頌年拉回了現實。
他眼神迷蒙的慢慢聚焦,看着面前之人似乎松了口氣,神情卻很氣。
林知瑤随手扔下茶杯,正欲開口,不想竟被梁頌年撲了個滿懷。
“瑤瑤,你不要嫁給别人。”
林知瑤仿佛被戳中了心裡最柔軟的那個地方,她明明沒醉,卻也吐出昏話道:“阿淵,我一定會嫁給你,我們拉過勾了。”
“那為什麼會有裴少煊?”梁頌年呓語一句,同時刺痛了兩個人的心。
少時心意相通,他們拉勾承諾,将情誼烙□□底,怎料世事無常,空餘歎。
周遭的寂靜不動聲色地稀釋兩人的情緒,最終歸為理智與冷靜。
“醒酒了就起來,我今日乏得很,先去睡了。”林知瑤說罷,先一步抽身離開。
梁頌年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沒立即起身,而是待到這久别重逢的擁抱的餘溫,徹底消失殆盡,才去收拾滿身狼狽。
喧鬧的白天與寂靜的夜晚對比明顯。
梁頌年洗漱回屋時,用最輕的動作開關門,仍顯得格外刺耳。
林知瑤已經卧榻而眠,看樣子睡的很沉,并未受絲毫影響。
新婚之夜若分居,必然惹出口舌是非,可讓梁頌年這樣靠近林知瑤,他是決計做不到的。
腦子大概還是混沌,一時間想不出來什麼,梁頌年索性靠着床頭坐在了地上。
将才洗過臉,鬓角還濕着,酒氣卻掩蓋不住的又散了出來。
林知瑤像是被熏到,皺了皺眉,将側躺朝外的身子轉了過去。
梁頌年無聲的笑了笑。
他并沒有要起身的意思,而是盯着林知瑤的後腦勺,若有所思的熬着漫長的夜。
林知瑤是裝睡的。
起初是,後來便成真了。
她臨睡前很想問問梁頌年坐在地上,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可又覺得與醉酒之人說的話不可妄信。
終了,什麼也沒問,竟就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