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話畢時,押運赈災糧的馬車隊伍也至城門前整裝待發。
林知瑤目光一一掃過,分别是:負責清點縣衙損耗及分發帳錄的戶部主事兩名、負責押解赈災糧及隊伍安全的提刑司提刑使十名,最後還有六輛押糧馬車及車夫。
打過了照面,林知瑤大方的與衆人點頭行禮,也就上了回程的馬車,後又撩起側簾目送車隊漸行漸遠。
“梁特使與夫人感情甚好,之前傳言果然不足信。”
“傳言?”
梁頌年勒着缰繩,側頭看向說話之人,淡然一笑,“說了些什麼呢?我前陣子深紮吏部行事,确有些耳目閉塞。看來戶部最近得閑,張主事緊跟了時事,如今路途漫漫,我到樂意洗耳恭聽。”
一言一語間,方才說話的的戶部主事張平山已是背脊寒涼,額頭冷汗。
梁頌年見他不語,又洋裝關懷道:“雖是日頭正當,卻還未到熱的時候,張主事怎得發汗了?”
“是…是下官衣服穿得多了,稍後換了便好。”
“既已啟程,無要事不得停的道理,張主事懂得吧?”
張平山幹咽了下嗓子,随即點頭應道:“自然是懂的。”
“看來要委屈主事将就到夜裡休整時,再更衣調整了。”
張平山道:“自己之過,何談委屈,應該的。”
梁頌年冷哼一聲,不再搭話,手上發力,雙腿蹬馬側,往前去了。
“你這嘴是真會給自己惹事兒。”
張平山緩了半響,才吐了口氣出來,渾然不知身旁又趕上一人,直至對方開口,吓的一驚。
“诶呦我說你又什麼時候鬼遊過來的!”
蔡桂笑道:“你啊你啊,馬屁拍馬蹄子上,竟還怪我吓人。”
張平山歎氣,“新官上任三把火,誰讓我倒黴,頭一個被燒到了。”
“被燒了也是你上趕着湊上去的。”
蔡桂往梁頌年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這位可是陛下欽點的特使,之前隻知他被林氏招婿,可曆經春闱舞弊案,你也該知道他的作為還大着呢。咱們聽命行事便罷了,可攀不上這位的關系。”
張平山眉頭微皺,“怎麼說也成了一家人,此番還能大過林中丞去?”
蔡桂道:“越是穩打穩的事兒,越是容易生變動。”
張平山略一思索,驚道:“林中丞求援的折子早就到陛下手中了,可咱們卻此刻才出發,其中深意……”
蔡桂故作玄虛道:“聖意嘛,還真不好說。”
“啼哒蹄哒啼哒——”
張平山還欲追問,卻被身側幾匹快馬經過而打斷,急忙住了口。
等拉開些距離,才又湊近蔡桂問道:“此次赈災在承陽地界,有官府協理共辦,怎麼好像比年初遭水災還重視,竟将提刑司正副使都派來了?”
蔡桂壓低了些聲音回道:“我聽刑部那邊說,是提刑司自覺年初辦事不力,這次更重視了才正副使都跟着的。”
他說罷又補了句:“林中丞求援的折子裡雖早就遞到了陛下手中,卻一直未在早朝宣讀處理。可在浴蘭節那日宴上,陛下卻提了幾句。”
宴席上公開的言論,自不是什麼秘密,蔡桂能聽說,張平山當然也有所耳聞。
隻是他未曾往深處去想,此時被言語點撥,也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
“這林中丞是真查到了什麼?”
蔡桂想了想道:“林中丞總不能對陛下報假。”
張平山面露愁容,“這稅款若是有問題,咱們戶部定要首當其沖……”
蔡桂倒是不往心裡去,開解張平山道:“橫豎你我做事坦蕩,就算查出什麼問題錯漏,也不能将戶部一棒子全打死,冤不着咱們。”
聽完這話,張平山到也算是放下些心來,腳下發力,提速向前趕去,蔡桂則緊随其後。
其時,林知瑤返城相府。
她一路阖眼休憩,卻因思緒紛飛,未能安穩一刻。本想着回府喝點安神茶去睡個昏天黑地,不成想進門就有客在等。
“林姐姐你可回來了!”
話音才出,立刻有人糾正,“不是改口了,怎得又這樣喚她。”
敏華啧了一聲,跑上前去抱住林知瑤的胳膊,愁容苦臉埋怨道:
“那日你夫婿在我忍住沒說,如今我這稱呼難改,罪魁禍首當屬林姐姐本人!”
一言引出數年往事與眼前,那時敏華不過十歲出頭,臉上稚嫩未褪,嗓音亦是清脆,出宮來尋她,開口卻如冰錐刺心。
她喊她:“世子妃安好!”
“住口!”
當時她失聲喊了出來,不止敏華,在場的所有人皆被一驚。
“你不許這麼叫我!”
敏華怯懦解釋:“她們說你出嫁為人婦,我不能……”
“我說不許就不許!”
那時林知瑤才嫁出,提線木偶般熬了數日,身邊人皆知她與梁頌年的過往,是以都小心着,生怕觸了逆鱗。
她雖早有準備,要迎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也知除隐忍接受,别無他法,卻仍措不及防地失控了。
敏華之前是喊林知瑤姐姐,喊梁頌年哥哥的,此時竟由她第一個喊出如此稱呼,越是無意,才越痛心。
那日林知瑤淚水接連而落,吓得敏華也跟着抽泣不已,追着去緻歉,卻被林知瑤視而不見好多天。
再後來,敏華便隻喊她林姐姐。
“林姐姐?林…梁夫人!”
林知瑤驟然回神兒,沖她莞爾道:“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至于記恨我這麼多年麼。”
敏華表情誇張,搖頭歎道:“可謂童年陰影,思之心栗。”
林知瑤被她逗得哧哧笑了兩聲。
敏華見她如此,擡眸認真道:“姐姐,我長大了,不再是被兇一下就哭鼻子的小孩兒了。那日你讓我喚你梁夫人,我便知道他是你心裡真正想要的人。如今你二人修成正果,我也真為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