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請自來的客人此時端坐屋内,放下手中茶杯,随口道:“夜深無眠,尋不到茶,便走到了你這。”
梁頌年先是一愣,遂哭笑不得,“兄長拿這話搪塞我,未免太荒唐了些。”
林知瑾不置可否,起身活動了下筋骨,竟是一言不發地出門回去了。
梁頌年苦笑着将腰間香囊解下,拿在手中自言自語道:“真是活久見,兄長怕是對我愛屋及烏了。”
次日夜幕低垂,梁頌年正準備故技重施,不料窗戶才開了半章寬的縫隙,便見一熟悉面龐左右張望而出。
雖是不似他跳窗,但這正門走的也非光明正大,梁頌年眯起眼睛觀察片刻,果斷放棄昨日之舉,而是跟上了前面的人。
說來好笑,梁頌年放棄捷徑之路跟蹤半響,竟還是彎彎繞繞到了陳育德的私宅,他恍然回神的時候,深感無語荒謬。
未等他心裡吐槽嘀咕完,側方牆角一背影,令他大驚失色,随即兩個箭步上前将人拉住。
“兄長!你——”
他聲出即止,百感交集,一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被逮個現行的林知瑾,像是早有預料,臉色語氣皆平和,輕聲與他道:“我思來想去,便是覺得我既入局,總不該空等。”
梁頌年氣不打一出來,“兄長乃讀書人,此等行徑竟還算有過思量?”
“文人非柔弱!”
林知瑾反駁完,又道:“何況假-币事你雖知曉,細節秘辛處又能多了解?若對方有所防備,抑或以假亂真而敷衍,豈不功虧一篑。”
話雖然有道理,但此保命底牌,又臨困獸求生局,這種防患于未然的可能性可謂極低。
梁頌年皺眉,“兄長是擔心我會不顧危險去硬拼?”
林知瑾答非所問,“橫豎我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況且假-币事關重大,而我在此事涉及過深,怎能旁觀。”
事已至此,再做辯論也無濟于事。
梁頌年隻得妥協并囑咐道:“兄長說的是,不過眼前情勢尚不明晰,若有狀況,兄長隻管保命要緊。”
他說完也不需回複,揚了揚下巴,示意跟蹤之人進去有一會兒了,他們二人可以尋機跟進了。
林知瑾自幼早熟,身為長兄更是嚴肅穩重慣了,像梁頌年這種小輩都是對他敬意倍加,早忽略了其當下壯年,非手無縛雞之力尊長。
是以,爬牆之時,林知瑾在梁頌年協助之下,身手敏捷,并無拖沓,還叫梁頌年略略吃驚了一陣兒。
林知瑾卻并未察覺他這細微變化,于房檐上方俯身而行,待能聽清人聲時方停下靜止。
“此時大難臨頭,你們倒是裝也不裝了!我若交不出東西,難道便叫我橫屍家中不成?!”
梁頌年跟上來的時候,正聽見陳育德喊出這句。
房檐竊聽的兩人在黑夜庇佑下對視一眼,心下了然,一則是沒錯過正事,二則是他們之前的懷疑不證自明。
“若真到了大難臨頭的時候,你一條命能如何?你全府上下的明加起來又能如何?!”
與陳育德對峙之人氣勢更甚,房檐上的兩人若不是親眼目睹,怕是要猶豫再三,才能與連日周全守規矩的提刑司正使周辰對上号。
梁頌年不動聲色的揉了揉太陽穴,心中無耐想着領頭的都叛變了,這提刑司還能有可信的人嗎?
屋内陳育德早已怒極,頗有破罐破摔的架勢,“我們的命在貴上眼裡卑賤如蝼蟻,既如此,今時不過是蝼蟻死期将至,我們等死即可,何需再配合再被利用!”
周辰也是有氣,壓着聲音罵道:“愚蠢至極!若是真不管你們,我今日何需冒着風險來你府上!”
陳育德冷哼一聲,“你來此是為物而非人!”
“糊塗!”周辰怒道:“有此物你們尚有生機,無此物定死路一條!”
陳育德緊咬不放,“我若真糊塗到連護身符都交了出去,才真是死路一條罷!”
“再冥頑不靈下去,你一人将要害了全家老小和承陽所有人!”
陳育德終有所動容,顫啞道:“你們還要做到什麼地步?”
周辰道:“你若信主,這次尚有生機,若背主,承陽這座城怕是真要成了發疫之死地。”
毀了整座城,這種非戰争而有的殘酷,因為陰謀而真實的要發生,陳育德隻覺周身僵麻,冷意刺骨。
他怔愣許久,方尋回思考能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又開口道:“我要是交出了東西,便是再沒可用之處,你們怎麼保證不會将承陽推成疫城?”
周辰想是看到了轉還機會,聲音也平和了不少,“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再不敢有所欺瞞,承陽地勢占優,能留絕不宜毀。想必縣令心中有數,疫病之事可有可無,現下封城之勢,縣令将賬本交予誰都帶不出去,主上若無心想挽救困局,就不會派我來了。”
言語上雖有避重就輕,卻也足夠明白,便是承陽這座城還有用處,失之可惜。
因此,城留民亦無恙,至于縣令為何人,生或死,并不重要。
這樣殘忍的現實,卻正拿捏了陳育德的心思。
他幹了勾當之事,卻不是天生的惡流之輩,任職數年,盡心為民功績不可否。
隻是踏錯一步成定局,誤入歧途者本就沒有回頭路,自身損而換民安,反倒是瞑目了。
沉寂半響後,陳育德閉上眼睛,繼而露出個非常疲倦的笑容,開口時聲音沙啞到有些刺耳。
“縣衙後院的閣樓書架第三層有暗格,賬本在那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