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從裴氏逆案再翻出水面,林仲檢的種種行為就逐漸脫離了常态。
而如今他竟不惜與皇帝撕破臉來對抗,更有孤注一擲的意味蔓延開來,越發讓人懷疑林氏與當年裴氏有不為人知的聯系。
可皇帝似乎無力駁之。
人們順着局勢去琢磨,不免想到齊部尚書與林仲檢皆為前朝老臣,言論政向上更是頗有契合,是以模糊不清的兵部,現在看來倒是明顯偏向相權的。
而日前蘇雲铮被派去北疆,想來皇帝早已料到如今局面,隻可惜北疆路途遙遠,就算蘇雲铮将将到了,抗敵收權也要大把時日。
是以,武毅侯蘇恒在朝會衆目睽睽下被提審,皇帝礙于北疆戰力是無法獨斷專行的,唯有發了一通無能為力的脾氣。
相權日漸高漲,皇權步步退讓。
朝野間議論紛紛,持續數日,奉元七年末,封印閉朝前的局勢大緻如此。
冷風凝露,初雪飄零。
刑部大牢結構複雜,越是要犯越至深處,梁頌年跟随獄卒走過幽暗潮濕的甬道,又聽反複幾次解開鍊鎖的聲響,終于到了蘇恒面前。
軍中之人即使到了十分破敗的環境,衣着簡陋、飯食不足,仍身姿挺拔、氣質凜然,蘇恒便是如此。
梁頌年揮手讓獄卒離開,獨自進了牢房。
“下獄月餘,武毅侯還是沒話說麼?”
蘇恒端坐在草席上,目光直視梁頌年片刻,方道:“名為提審,實則監禁,蘇某着實不明白。”
“這話言重了,不過是事務繁雜,才來得及與武毅侯面談。”
梁頌年說着瞥了眼矮桌上的紙筆,又道:“武毅侯若心急出去,何不供詞遞上,我等也好速速推進。”
蘇恒冷聲道:“無罪可述,不知該如何落筆。”
梁頌年道:“有冤亦可明書,任誰也不會有膽子昧下供詞。”
蘇恒言語間滿是不屑,“梁主審大殿之上指我提審,蘇某未審鳴冤,豈不心虛之舉?”
“是,當三司會審,辨明是非。”
“既如此,梁主審隻身前來,又是為了什麼?”
“假公濟私,問些我個人所關心的隐情。”
這話說的直接,聽的蘇恒一愣。
“武毅侯在想什麼?”
梁頌年說着往前兩步,與其咫尺之間,又矮身蹲下,像是不肯放過對方臉上每一寸變化般。
“當年滇左那些劣質軍械的事麼?”
蘇恒面似冰霜,眼睛卻不自覺的放大了。
“果然,”梁頌年淡淡道:“你當年發現了我方軍械有問題,卻隐瞞不報。”
蘇恒咬緊牙關,得以維持面上的鎮定,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忽然放聲笑了出來。
梁頌年皺眉起身。
蘇恒擡頭收笑,盯着他道:“可憐你從北疆回來,步步為營,走到今天翻案的地步,竟然隻是為了私仇。”
梁頌年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被蘇恒搶話道:“梁啟年戰死滇左,确實因為軍械事故,可我去時我軍已無活口,此事報與不報能對當時有什麼改變?”
“我軍無一生還!不是他們無能!他們是被軍械拖累死的!”
“我報了又能改變什麼?!”
蘇恒紅着眼睛道:“當初的裴氏在朝廷是什麼樣的勢力?!比如今的林氏有過之無不及,就算我上報陛下,那時候的他能做什麼?!”
梁頌年陡然失語。
蘇恒輕蔑道:“人都死了,不過是個身後名。”
梁頌年握緊拳頭,“你知情不報,便冤死了那些為國賣命的将士。”
“彼時陛下剛登基,權力尚未收攏,内憂外患之際,文仗林相,武靠裴氏。”
蘇恒問梁頌年道:“若換是你,可會為了一些死人的名聲,問罪朝廷支柱嗎?”
梁頌年敏銳地意識到了這話中其他含義,卻不敢再去細想。
蘇恒見他抿嘴不語,唇角溢出一抹冷笑,“此事之後,林氏退親你家,轉頭便與裴氏喜結連理,到現在你還看不明白嗎?”
梁頌年凝眉注視眼前人。
蘇恒又追話道:“若單是裴氏,我尚且敢去報出此事,可裴林兩家沆瀣一氣,我做什麼都是引火上身罷了。”
梁頌年話裡有話道:“因兩家聯姻,你便一口咬定他們同流合污,未免太果斷了。”
蘇恒反問道:“若林氏清白,何必聯姻?”
梁頌年抿嘴不語,他确實想不到林氏甯毀世家舊約,不惜背負失信的名聲,也要與裴氏結親的理由。
蘇恒冷哼一聲,“今日之前,我當你與林氏是一條心了,現下看來,你仍是被蒙在鼓裡,受其利用罷了。”
梁頌年道:“我所作所為,皆出我個人所願。”
“那林氏呢?”
蘇恒道:“自舊案浮出水面,林氏籠絡權勢也太明顯了些,若不是曾與裴氏勾結,他們為何要冒險如此?現下我身在獄中,不知外面局勢,可你該擦亮眼睛看清楚,林氏如今是個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