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離席,宗室貴胄也随之出宮。
有些想多賞會兒絢麗煙花,或嫌此刻人流太擁擠地人們,腳步便稍慢了些。
梁頌年拖着到了最後,眼看大殿内外幾乎清場,終也起身離開。
宮門外,煙花炮竹亦接連不斷。
年關時間,宵禁時限放開,夜市人滿為患,連宮城腳下也是十分熱鬧。
唯有梁頌年顯得格格不入。
他出來後,讓慶晨将馬車停至城門側邊一僻靜處,而後獨坐車前,呆望宮門。
慶晨不久前,在門口迎了半天,沒見到他們夫婦二人時,便拉了林知瑾夫人何氏身邊的丫鬟詢問,得知是太後娘娘相留林知瑤,才放下心來接着等。
後來見梁頌年隻身出來,他本欲問問,又見梁頌年臉色不佳,索性閉嘴算了。
喧鬧下的靜止,好像能把時間無限拉長。
梁頌年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仿若一尊非常逼真的石像,直到寅時宮門微動,他才幻化成人,匆匆過去。
林知瑤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身後銀花緊跟,金花則與送行的内監宮娥話别。
梁頌年不是愚鈍的人,在宮門口散酒氣的這段時間,他思緒萬千,從林知瑤言行的細枝末節中,不難猜到她心中有事。
可越是心知肚明,越知追問無用,便也沒有想要逼對方開口交代的想法。
何況,此時令他憂心的還有一件不久前發生的事……
夜宴散場時,賓客門熙攘而去,梁頌年因等林知瑤而不為所動,佯裝還在觀賞熱鬧,站在大殿門口稍後的地方。
這個視角說來十分不起眼,但又對前方種種一覽無遺,以至于無意間偏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交集。
彼時梁安仁從奉元帝那邊退下,正欲快步離去,随即便被忽然出現的林仲檢攔住,笑着禮敬兩杯,才将人放走。
如此短暫的寒暄,就算旁人見了不會多想,可梁頌年很難一掃而過。
明知梁安仁要務在身,不得飲酒,還要以酒相攔。面上笑顔寒暄,實則低聲輕語,想來這片刻之間,也足夠交代任何事了。
梁頌年酒意上頭,看着眼前畫面,腦海中卻閃回了那日相府院中,撞見了梁安仁與兵部齊尚書同行而出。
銀花和慶晨正納悶兒這夫婦倆,怎麼一個賽一個的發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金花話别歸來。
她隻掃了一眼四人,便巧妙的開口打破了沉靜,“慶晨,去将馬車牽來。”
梁頌年驟然回神兒,後知後覺的問林知瑤道:“母親呢?”
林知瑤眨了眨眼,堪堪回道:“公公今夜當值不能離宮,婆母回去也是一個人,便被太後留下了。”
雖聽着合理,但梁頌年還是皺了皺眉,思忖半響,直到上了馬車,才猶疑着問道:“敏華怎麼了嗎?”
林知瑤視線凝在微微晃動的車前簾上,許久才接話回道:“敏華為救康王子女,左肩膀被刺傷,幸未傷及心脈,已經救下來了,我走時她還沒醒。”
這個消息就算林知瑤不說,梁頌年第二天也會通過各種途徑知曉,所以她幹脆利落将重點坦白給他。
可她不知,自己的這番言論,讓梁頌年本就淩亂無序的腦子,更加蛛網層疊。
失言半響後,梁頌年終于尋回自己的聲音,“怎麼會?皇宮大内怎麼……”
“是啊,怎麼會,”林知瑤喉嚨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酸澀,“宮裡怎麼會真的出現刺客……”
梁頌年一怔,擡眸看她,“什麼真的假的?”
林知瑤大半天的自持與鎮定在此刻徹底崩盤,緊接着便一股腦兒向梁頌年說出來龍去脈。
從敏華與蘇雲薇之間的情意,到太後發現端倪、蘇雲薇避嫌回府,再到敏華離宮躲去英華公主府,她攜蘇雲薇登門尋人……
那日,林知瑤與敏華和蘇雲薇兩人絞盡腦汁,所出的主意,便是演一場苦肉計。
說來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借康王進京的事,引發一次刺殺,而敏華擋之。
想着受些皮外傷給太後看,好讓蘇雲薇這個貼身護衛有機會回到敏華身邊。
經過她們連日商議,最好的時機便是在除夕年宴,隻是此事并不能鬧上台面,不能在康王夫婦身上做文章。
思來想去,宴會席上,康王夫婦定免不了應酬纏身,兒女在身邊看得再緊,也是能有可乘之機的。
畢竟皇宮大内,安防尤重,又敏華親身作餌,誰也不會想到有什麼圖謀。
正因此,連林知瑤和敏華也不曾想過,她們的計劃竟然預判了一場真正的刺殺,更是沒想到會陰差陽錯的到如今的局面。
林知瑤斷斷續續,從路上說到屋裡,待梁頌年聽完,天邊已經泛起光亮。
“這不是你的錯。”
梁頌年良久沉默後,歎息道:“是巧合,誰也不會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是如果沒有我,敏華就不會……”
“若真如此,康王的子女今夜必定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