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心下掙紮一番,鐘路便道:“既如此,鐘某就先回去了。”
“麻煩鐘大人了,保重。”
說罷,鐘路轉身即去,林知瑤喚銀花啟程,馬車耽擱了片刻後流入大路,特意提了速度往宮門而去。
林知瑤坐在馬車内,盯着被拿走平安符的香囊,出神兒半響,方自言自語道了句:“但願我沒猜錯你的意思。”
奉元八年複印開朝以來,朝堂局勢多變,從年前的人心惶惶,到年後的谏言鼎沸,大臣們跟着風向各抒己見,不停争論,終因太後重視浴蘭節,邀各家女眷進宮赴宴,使得前朝也沾了光,得以休沐喘息。
是以,宮中上下盡心盡力,勢要将浴蘭宮宴辦的漂漂亮亮,讓衆人心情順暢,暫時忘卻那些煩惱事。
禮部與内務府忙碌之際,禁軍因先前宮宴刺客事,亦不敢有任何松懈,各處巡查守衛,處處謹慎小心。
蘇恒因此宿在值房數日,也趁機将林仲檢那份名單上的人見了個遍。
到了浴蘭節當日,各家馬車進宮之際,蘇恒估摸着時辰,換裝去朝陽殿護奉元帝赴宴。
誰知剛及門前,便聽奉元帝怒斥一聲,他怔在原地,正不明所以之時,奉元帝似乎注意到他來了,沉了口氣,喚他進去。
蘇恒叩拜之後,奉元帝便道:“北邊來的軍報,武毅侯也看看吧。”
蘇恒聽令撿起方才被扔在地上的軍報,甫一入眼,難掩震驚。
齊明玄竟然真如林仲檢所言,起兵往京都攻來了。
奉元帝不等他開口,先是長歎一聲,“朕本想等等梁卿來奏,竟不成想先等來了軍報,現下看來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蘇恒穩了穩情緒道:“陛下息怒,臣覺得這份軍報有些果斷,需再派人……”
奉元帝怒道:“那梁子淵家書寄得,便沒空寫份奏報來麼?!”
蘇恒眉頭緊皺,仍冷靜勸道:“陛下,林仲檢身在诏獄,齊宗柏囚于刑部,那齊明玄怎麼會不顧此二人安危?”
奉元帝哼了一聲,“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就是等到兵臨城下時來讨要人的?”
蘇恒不可置信道:“齊明玄和梁子淵兩人合謀,想威逼陛下放人?”
“還不明顯嗎?!”
奉元帝怒道:“齊明玄按兵不動是因為不明京都情況,可梁子淵涉舊案重審,早知朝堂人員變動,朕身邊可用的人少之又少,想來還是朕被他那片面之詞蒙蔽了雙眼,叫這二人蛇鼠相聚,狼狽為奸去了!”
蘇恒思緒萬千,難免想起在诏獄與林仲檢交談種種,結合當下情況來看,這一切竟真在其預料之中。
見蘇恒遲遲未語,奉元帝又是一歎,“那日與武毅侯談心,朕終究想再等等北邊來報,現在想來十分可笑,早就不該再忍了。”
蘇恒陡然回神兒,立刻反應過來這話中之意,忙道:“若陛下此時對中書令下手,待兵臨城下城下……”
奉元帝眼神殺意難掩,不容反駁道:“旁人不足為懼,中書令斷不能留!”
蘇恒聽完如鲠在喉,将未說完的話盡數咽了回去,便見奉元帝起身招呼曹征與自己,奪門而出。
轉瞬到了诏獄,奉元帝怒意已然不在,随之是冷靜沉穩,不形于色,蘇恒與曹征跟在其左右,一同進入牢房。
“老臣叩見陛下!”
林仲檢一見來者,當即跪行大禮,埋首不起。
蘇恒見林仲檢雙腿關節已腫脹變形,饒是藏于衣料之下,仍是十分明顯,此刻猛然跪地,那滋味可想而知。
他不忍再看,遂将視線移開,思緒便去了幾日前,那天是他與林仲檢最後一次私下見面。
原本是聊謀反部署,卻因林仲檢關節疼痛,實在難忍,他于心不忍,叫獄卒請了太醫來。
待太醫治療過後,隻剩他二人,林仲檢不知怎麼的,忽然問他:“若無老夫相逼,侯爺會去自首麼?”
他當時覺得可笑,回道:“若無中書令威脅,蘇某仍是那個忠君之臣,安穩地坐在禁軍大統領的位子上,護皇城安危,永無反心。”
林仲檢當時竟然笑他,還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來,然後說:“侯爺是有罪之人,屠殺友軍,幫襯反賊,怎敢再提忠君二字?”
這話說完,他氣憤不已,一時無言。
林仲檢卻火上澆油道:“若真有半分忠君悔意,侯爺該去陛下面前自認罪行,而非讓老夫威脅謀反。”
那日林仲檢字字誅心,令他再無心談事,抽身而去,不成想今日再見,竟是這般情形。
“曹征,沒看見中書令身患惡疾麼?還不快将人扶起來!”
蘇恒收回思緒,隻見曹征邊罵責自身,邊撲去攙人,而奉元帝仍是一副冷淡模樣。
林仲檢顫顫巍巍起了身,半依着曹征才勉強站穩。
奉元帝安然坐在内侍搬來的椅子上,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眼前人,才不緊不慢開口喚其坐下說話。
根據蘇恒前兩次來這的經驗,林仲檢此時雙腿不濟,坐在這木凳之上已是煎熬,現下果然要雙手撐住邊緣,方才穩住身形。
奉元帝看在眼裡,眉間一抽,忽然道:“中書令,朕是你的學生,是你從小看着長大的人,您就這般鐵石心腸,非要朕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