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字一出,恰似雷霆乍驚,在場所有人無不駭然,齊刷刷跪了下去。
奉元帝一把按住林仲檢的胳膊,使其保持原位,并與自己對視,言語更是犀利,“朕還擔得起中書令的跪麼?”
林仲檢直視奉元帝,眼中滿是滄桑,緩緩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是君,老朽是臣,臣跪君,天經地義。”
蘇恒和曹征等人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牢房内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奉元帝冷哼一聲,松開手,喚衆人起來,又吩咐道:“曹征,将軍報呈與中書令觀之。”
曹征聞令,匆忙起身,雙手恭謹地将軍報遞與林仲檢。
一直旁聽的蘇恒見此趨勢,不由起了冷汗。
正于此時,奉元帝忽而道:“時光匆匆,轉瞬又至浴蘭佳節。太後娘娘年事漸高,卻愈發偏愛熱鬧之景。朕念及太後舊情,已解相府禁足。想來相府女眷,皆已入宮矣。”
此一番言語,個中深意,清晰明了,在場衆人心領神會,皆能感知到這其中暗藏的威脅之意。
林仲檢草草看過軍報内容,深吸一口氣,“陛下,臣蒙先帝重托,輔佐于您。然,臣盡心竭力之餘,仍有諸多不足之處。如今,臣已然年老力衰,再無能力擔任陛下之師。便鬥膽懇求陛下,恩準老臣卸職歸鄉。”
奉元帝沉默良久,方冷冷言道:“老師為江山社稷傾付一生心血,輔佐兩任帝王,若落得這般嗟歎結局,教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林仲檢痛苦的閉上眼睛,歎道:“陛下,定要如此相逼麼?”
奉元帝不置可否,話鋒陡轉:“今乃浴蘭佳節,外頭熱鬧非凡。朕思及老師身處陰濕之所,定然不聞外界喧嘩,恐錯失節慶歡氛,特攜美酒前來,讓老師品嘗一番。”
曹征依言,趕忙端來酒瓶與酒盅,輕手輕腳地放置于桌上。
林仲檢低頭一瞥,心中已洞悉一切,慘然笑道:“若此乃陛下所願,臣自當飲盡。”
言罷,他伸手取過酒杯,仰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跪地俯身,向奉元帝行一大禮,便再未起身。
奉元帝面上似有不忍之色,靜靜凝望片刻,終轉身拂袖而去。
牢内衆人見之,忙不疊地緊跟其後。蘇恒反應稍緩,待上前時,恰聞奉元帝對曹征吩咐道:“稍後差人将屍首擡走,切勿聲張。”
尚未待他将此話語消化通透,便聽得奉元帝傳喚,遂連忙加快兩步,應聲道:“臣在。”
奉元帝道:“自今日起,封鎖诏獄。方才之事,當作從未發生。令外人仍以為中書令尚困于此地,尤其是北疆那邊,萬不可走漏絲毫風聲。”
蘇恒呆愣應着,魂不守舍,待奉元帝離去,他緩緩扭過頭,眼神中帶着複雜的情緒,望向那牢門欄杆之内。
隻見方才還跪趴于地的人,此刻已然卸了全身力氣,勉強維持着跪姿,仍不肯擡頭。
而那杯内含玄機之酒,似乎到了發作時間,起初隻是一條細細的線,慢慢地竟如泉湧在地上蔓延開來,形成一片令人驚心的血漬。
另一頭宴席華燈初上,賓客紛紛而至,林氏威望不似從前,如今又是這般水深火熱之态,林知瑤孤身入場,少了旁人攀附擁簇,倒是清淨不少。
金銀花跟在身後,見她一路若有所思,到底是銀花忍不住上前低聲詢問。
“夫人,那位刑部大人特意提醒,咱們為何不防患未然,借由推脫了進宮之事?”
林知瑤笑笑道:“該來的總會來,足不出戶亦無法抵擋,再說了,太後娘娘和婆母都在,有什麼風浪,我也該在。”
銀花似懂非懂,木讷地應了聲,退回身後和金花并行,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往身後丫鬟行列中瞥了一眼,繼而被金花拉着肩膀恢複常态。
“知瑤來了。”
太後娘娘一眼便瞧見了往近走的林知瑤,連忙招呼過來,梁母在側,應聲回頭,亦是笑逐顔開。
“臣女拜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萬福。”
林知瑤上前,先向太後福身行禮,緊接着又拜向梁母,“兒媳見過婆母,婆母安好。”
太後與梁母相視一笑,将人喚了起來,随後太後輕輕一擺手,散了下人們。
林知瑤瞧這舉動,便知二人同她有話要講,待此間安靜,果然見太後微微皺眉,眼神中帶着一絲複雜的神情。
“你父親之事,哀家也一直挂在心上。前兩天我同你婆母去了诏獄一趟,他在牢裡并未短缺吃穿用度,隻是牽扯謀反之事,皇帝……”
林知瑤聽聞這話,也算放平些心态,連忙道:“多謝太後娘娘費心,臣女亦知此事嚴重性,近日在府中靜候消息,不敢有絲毫逾矩之舉。隻盼着子淵順利召回齊明玄,陛下收回了北疆兵權,想是肯放父親歸家的。”
太後微微點頭,“你且放心,哀家也探過皇帝口風,隻要北疆那邊穩住,你父親和那些老臣們總不會有性命之憂。”
梁母在一旁添笑道:“行了,今日過節,人多耳雜,這些話不宜多說,臣婦瞧着四周花燈精工細作,我們婆媳陪着娘娘一起去賞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