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往流說:“保持敏感,繼續觀察。”
妙法心擡了擡眉毛,應道:“了解。”
随着濃濃的氧氣灌入,洛無極生理性地嗆咳起來,妙法心一刻沒離開過,安靜地守在身旁,死死盯着她。
新鮮的氧氣刺激着她的大腦,洛無極卻渾然不知自己的身體命懸一線。
妙法心擰了下眉心,眼神下移到她放在床邊的手上,突然出手,兩指狠狠揪着她的虎口。
……尖銳的疼!
這針紮一樣的疼讓洛無極搖晃起來,咳的一下,她暈乎乎地睜開眼,一擡手摸到了氧氣面罩,瞬間清醒過來——
洛無極吸着氧,睜大眼看向妙法心,思路慢慢回轉道:“你?”
妙法心無辜地笑道:“有這麼渴嗎?夜班護士說你溺水了!要澇死了!”
“我好不好?你出事我可一直守着你呢。”他聲音清亮,尾調上揚,有種邀功的意味。
洛無極忽略他的喋喋不休,腦子裡爆炸出一個念頭——這漩渦想溺斃她!
好巧不巧,呼吸是無意識的同時動作,這種巧合般的互換讓她得以呼吸,才在漩渦裡待了這麼久,還看到了老劉父女的記憶。
好險,要是沒人發現的話……洛無極劫後重生地舒一口氣,忍不住摸摸小吊蘭額前的卷發,“謝謝你。”
卷發微翹,半遮了妙法心白如玉,軟如綢的臉,他得意地擡起下巴,眼睛亮亮,像小狗一樣。
不多時,他識趣地伸起懶腰回自己的床,蒙頭就倒,“睡了睡了累枯了!”,貼心地給洛無極留出了獨處的空間。
有點可愛,洛無極看向他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她緩緩撐起身體靠在床頭,撫着心口,心亂如麻。平洛受到了污染的影響,意識不清,那現在平洛的身體還留在漩渦裡嗎?
從那些記憶看,帶來污染的眼睛就是老劉父女異化出來的。這眼睛太古怪了,能影響人的神智。
洛無極察覺到了平洛那句沒有宣之于口的話——我好嫉妒你。
說不定這眼睛能直視本心,放大最極緻的情緒。
而确診解離症的洛無極不屬于那個世界,難怪她不受污染的幹擾。
洛無極仰起頭看向天花闆。
就在她想通了的時候,她聽到平洛忽遠忽近的呼喚:“救我……救我離開……”
洛無極猛吸一口氧。
她放心不下自己,轉瞬間意識又落回平洛的身體裡。
破房子門窗四閉,眼淚河的漩渦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包裹着她,吞吃着她,但——此時的她很清醒。
洛無極在漩渦裡睜開眼,二話不說就伸出水面開了一槍,那一槍打中了牆壁,烏泱泱的眼睛睜的更大,更填滿了怒氣。
她槍法本就不熟練,漩渦還攪動得更厲害,洛無極在心裡對平洛喊道:“快醒醒,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離開……”平洛呓語着。
洛無極說:“現在聽我指揮,瞄準——”
砰,又是一槍!
虎口被震得發麻,平洛的這顆子彈劃破長空,射中了全家福!
玻璃相框碎掉,最中間的人臉被穿透成一個空蕩蕩的黑洞。
一瞬間,怒火燒幹了無數眼睛,眼淚河四洩而去,濕漉漉的洛無極一下子跌落地上。
牆壁上的卡通小人們集體爆發出了尖嘯聲,洛無極捂住耳,那些聲音像要刺穿耳蝸的尖牙!她爆捶自己漲痛的腦袋,盤旋的聲音不滅,可惡!
整個房子都抖動起來,尖嘯聲裡,那些數不清的眼睛生根發芽,抽節而起,它們的根須汲取着天花闆、牆面的養分,像蘑菇一樣不斷生長。
眼白液化成枝節,黏糊糊的枝節不斷伸得瘦長,而它頂端包裹着的眼珠凸出來,一個個拱起來的瞳孔就像一朵朵蘑菇頂。
裂紋陡生,房子被四處蔓延的根須崩得碎裂,搖搖欲墜。
這些漆黑的眼珠從四面八方逼近她。
“眼睛眼睛蘑菇蘑菇眼睛眼睛啊哈哈哈。”平洛尖叫着發起瘋,拔出刀亂砍。
她一刀切開逼近的瞳孔,血呼啦次噴了她一臉,滿臉血的平洛隻略擦了下濺到血的雙眼,就一把拽住幾根瞳孔,唰唰唰齊根斬斷。
平洛要殺瘋了。
而洛無極冷靜地想——記憶是老劉父女兩個人的,但一句“我是全鎮獨無僅有的眼睛”讓她猜想眼睛是老劉異化而生,那他女兒呢?
眼球如蘑菇般生長、而蘑菇長于腐爛……難道說?
洛無極神色一震,猛然想起記憶裡最後一段——在那個周一的雨夜,寫下有人在窗外盯着我的老劉,聽到了“笃笃笃”聲。
那個黑影腐爛得像一團團粘肉和爛泥巴,散發着死魚味的腥氣,在沉悶的雨夜裡,它靜靜站在窗戶外盯着老劉。
老劉原先癱坐椅上,木偶人似的發呆,一聽到熟悉的敲窗聲,他沉寂的雙眼才亮起來,“安寶!”老劉振奮起身,卻在看到黑影的那一刻僵住,遍體生寒,眼神中充斥着嫌惡與恐懼。
怎麼不惡心?那腐爛的腥臭味隔着窗戶都聞得見,惡心扭曲醜陋,像一具腐爛的活屍,在暗夜裡盯着你!
老劉皺着鼻子往後退,手指摸尋着廣播發射機的開關,怪物,污染,異化!他要警醒大家防備!他是全鎮獨無僅有的眼睛,是唯一的哨崗!
那黑影動了。
老劉緊張地瞪着它,就見那根像泡漲了的海帶一樣的手指摁上了玻璃。咯吱咯吱地蹭下了腐爛的組織物,惡心的深褐色的痕迹……咯吱咯吱,那手指僵硬地、緩慢地移動着。
老劉突然害怕那根手指會斷掉,他腦子有根弦要先斷掉了。
咯吱咯吱,一個扭曲歪倒的愛心……咯吱咯吱,兩個張牙舞爪的卡通小人。
咯吱咯吱……手指頓住了,忽然離開了玻璃。
那黑影在閃電的白光裡,慢慢後退,一步步消失在了窗外。
雨夜裡一聲驚雷。
極緻的恐懼裡,老劉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隻是摸到開關的手指慢慢滑落了下去。
隔日,發了一夜呆,想了一夜事的老劉白了頭發,他翻出窗戶,在窗下遺留的腐臭味道裡,忍不住幹嘔的老劉捧起了一團彩虹色的爛毛線。
“我十幾年的堅守,是為了什麼呢?”
他寫下最後一條日志——「周二,晴,我想回家。」
洛無極看向四周洶湧生長的眼球蘑菇,想必劉安然腐爛的屍身已經融入了這房子的每一面牆和天花闆裡,和卡通小人融為一體,也成為了老劉的養料。
這對安然無恙的父女,永遠在家不分離了。
……幾條拉長的眼白像蛇一樣,飛速纏上平洛不斷揮砍的胳膊,繞過她的脖子。
平洛被勒得仰起頭,她雙目漲紅,滿手都是捏爆眼珠的粘液。
一顆碩大而漆黑的眼珠從天花闆垂下,倒懸着對視平洛,它的瞳孔幽深鬼魅,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搖晃的房子,四面八方摩擦出聲音,沒有聲帶的它卻發出了人類的話語——極其怪異的語調,像塞滿粉塵的喉嚨在震響。
“我是全鎮獨無僅有的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
“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看見你了。”
——“我看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