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陰暗的一隅陡然被掀開一角,霎時,他警惕地弓緊腰背,反手将不規則的玻璃碎片緊握手心。他傾耳注目光線射來的位置,蓄勢待發,猶如困厄于此即将背水一戰的幼獸。
裂口已經崩塌成一片圓形,借着傾灑進來的月光,好似挂在他頭頂的這片圓形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月亮。
趁現在!
看準時機,他瞄着對方面門徑直用力一刺。
“阿……”名字還沒喚出口,草叢裡的殺意已經彌漫到身前,臉上笑意逆轉為訝異。
映着異樣光華的玻璃碎片停滞在星藍色眼瞳之前。
他的手穩穩停住,暴戾在那人面前瞬間化作一灘委屈。丢下武器一躍而上,手腳并用地挂在來人身上。
他知道自己貿然的舉動十分丢臉,可身體比意識更先反應。他待在這間人造溫室太久,柔弱不堪經不住一絲風寒。
隻不過又遇到一次屈辱,又見到一點血紅,腦袋亂七八糟地就剩下唯一信賴的存在:“蘭瑟。”
“你果然在這裡。”蘭瑟手上提着東西,抽出另一隻手跟着節奏緩緩拍打他的後背,一邊輕喚他的名字一邊安撫。
“好啦,不用在意,西羅國王會幫我們解決的。”
公、侯、伯、子、男,一個靠着畫作偶然得到提拔的小小男爵,對西羅來說微不足道。事後也如蘭瑟所說,那位男爵不聲不響地消失在那場宴會。
至于替代他的是音樂家、舞蹈家又或是雕刻家,于他們二人再也無關。
待到他心情稍緩不依不舍地松開蘭瑟,眼睛不争氣地泛紅了一圈。全身上下隻有淚腺還倔強地不肯服輸,豆大的淚珠将落未落卡在眼眶。
他想藏起赤裸在外而在草地上染了泥的雙腳。
幸好,蘭瑟帶了秘密武器:“铛铛——是我在宴會上偷偷帶出來的。”
一盒裝滿了肉葷,各色各樣的香氣混雜出純粹的食欲,勾引得一晚上未進食的他饞蟲大動。
“哎哎哎,”眼看一隻撲食的餓虎猛地斜沖過來叼走了一塊肉排,蘭瑟來不及阻攔,驚呼提醒,“小心别噎着。都是你的,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話雖如此,蘭瑟的提醒每次都化作耳旁風。蘭瑟甚至異想天開地想過,他是不知饑飽的金魚妖怪化形。如果給他一塊永遠吃不完的面包,他可以日日夜夜地大快朵頤,直到撐破肚皮。
趁他狼吞虎咽時,蘭瑟扭到另一邊,從精緻的包裝袋裡小心翼翼地取出另一盒。
盒子外包裝上印着“蜜罐”字樣。
這個牌子原本是長樂一家普通甜品店,奈何公爵喜歡,硬捧着它一路飛升成為家喻戶曉的知名品牌。蜜罐分低檔品和高檔品,除此之外還有專供那位公爵獨享的特殊甜品。
蘭瑟手上的屬于最後一種,小公爵胃口不佳,轉頭把今日特供送給了在宴會幽魂一般飄蕩遊走的蘭瑟。
興許小公爵心地善良,背着手面對蘭瑟和藹地笑說:“吃甜食會讓人開心。”
冷色調向來讓人食欲缺缺,眼前精巧雅緻的藍色系蛋糕例外。
淡雅輕靈的藍白色搭配綿密的慕斯如同截斷的雲端切面,椰漿、酸奶與蝶豆花一起融入白巧,最後從模具中飛出一隻栩栩如生的藍鳥落在慕斯天空。
慕斯一旁裝點的藍莓與樹莓也有額外的巧思,裹上一層蝶豆花染色的白巧再撒上糖粉仿真,内裡卻用特殊方式注入果味流心。
巧克力外殼和果味流心,看似多此一舉,實際上的确多此一舉,蜜罐大費周章隻是迎合公爵口味而已。
“吃甜食,你會不會開心一點?”
不解風情的他對肉食更感興趣,面對藍乎乎的蛋糕,表現出了“這是什麼”的迷惑:沒見過,沒吃過。
最後有沒有吃下蛋糕,他忘記了。
反正蘭瑟在他大嚼肉排時靜靜看了許久,等到最後一塊肉堵住了他的嘴。蘭瑟一面竭盡友善地笑,一面試探地說出了什麼讓他難以理解的話。
他愣愣地看着蘭瑟嘴角開合,耳朵除了巨大的嗡鳴再融不進其他:“你說……什麼?”
“……”
風聲蓋過了蘭瑟,兩個半大的少年的身形也漸漸隐入風中。一切有如夢幻泡影,缥缈夢境最終定格在蘭瑟釋懷的笑容。
“清河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迫切地想用雙手留住蘭瑟。
“現在清河比我更需要你。”
他還想反駁,哽咽的喉嚨卻擠壓得說不出一句話。
夜色是一樣的夜色,但是和幾十年前的那夜截然不同。星星還是星星,月亮還是月亮,他還是他,但是為什麼……完全不同。
他的手還直直地伸向前方,而要挽留的人不在,這一前提把他的所有哀痛全部抛進了有去無回之地。沉湎過去無用,他收回多餘的情感迅速與其割舍。
……
隻有你。
蘭瑟是不可能認得清河的,頂多從故事書上讀過幾個神話。夢裡的話與其解釋為蘭瑟的提示,不如理解為自己的潛意識作祟。
說到底,根本不算蘭瑟入夢。
昨夜,雖然司命擔心清河身體并未徹底好轉,可清河并不想他屈居在地鋪。兩人互相折中,司命回去舒服地美覺一頓,清河察覺不适必須立即告知。
司命破壞約定在前,他無所謂再違規一次,借着夢的寓意前去查探清河。
哈哈。
太多心了。
隻不過是睡個覺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