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遮天蔽日地落下,淅淅瀝瀝的一場血雨。
沉緩的喘息和痛苦的嗚咽混雜在一起,環繞在耳邊,又逐漸遠去。撞在牆壁上形成回音,砸破耳膜,嗡嗡作響。
“你……!”
意識從四散的雜音裡回落到身體各處,他凝望着臉色烏紫的男人竭力發出一個音節。
暴突的眼球布滿血絲,張大嘴捕捉嘴邊的每絲空氣。胸腔空有起伏,卻沒有任何奇迹降臨于這具絕望的身體。
多麼猙獰醜陋的一隻惡鬼。
他自己也是。
把行為正義化似乎能更合理地為手上施力,他收攏五指,那根麥色的圓柱被擠壓得留下了青紫手印。
眯起眼睛避免飛濺的鮮紅液體糊住視野,卻還是被其印在臉上。
是烙印,是刺青,是無法磨滅的罪證。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震得他耳朵發麻,把手裡柔軟的東西抛在一旁,他揉了揉耳朵。被巨龍震破的耳膜本就沒有完全恢複,嬌嫩得經受不住任何巨響。
偏偏來者是給他找不痛快的,大喊大叫地招徕同伴:“他在這!快抓……!”
吵死了。
他又丢下一具人形模樣的東西,隻留上半截頭顱還留在手上。
前後追兵浩浩蕩蕩地圍堵住他,個個神情嚴峻,甚至帶上了點恐懼。
漫天的血液鋪滿了這一隅狹小的空間,被損毀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他腳邊。略完好的那個,在黑鐵頭盔下露出半張臉,雖然臉色漲成烏紫色,從其他特征卻可輕而易舉認出侍衛長的身份。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渾身淋透了他們的血液,堂而皇之地将腳踏在屍體上,猶如行走人間的地獄修羅。
一開始也許是因為本能的求生欲?
不知道。
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他好似在觀賞一出與自己無關的戲劇。
一出無聊的戲劇,故事情節單調,隻有出場人物的更疊提醒着他場次變換。
緩緩挺直僵硬的腰部,超負荷的身體瀕臨極限,反而使得奇迹再現。
肉眼可見疤痕平整淡化無蹤,動作時能聽到骨骼愈合的咔咔聲。而黏膩的血腥味緊緊捂住他的口鼻,這不是自愈能力所能驅散的惡心。
和五年前一樣。
熟悉的臉龐脫去稚嫩,嫉惡如仇的神情倒是如出一轍:“奸宄惡煞!”
看得出來他的緊張,說話時右手緊握長槍槍柄,目光灼灼地盯住自己的一舉一動。他想先發制人,所以毫不猶豫地提□□來。
刀槍劍戟,斧钺鈎叉,十八般兵器再沒人比自己更熟悉。就像砸到額頭的小石子一樣,不痛不癢,是小孩子的攻擊。
偏偏被捅了個對穿。
殺傷力來自過去。
槍頭刺進血肉緩沖了他的動作,持槍的少年愣怔片刻,沒料到自己的橫沖直撞真能對其造成重創。
接着暴怒,五年前的記憶至今清晰地萦回在夢中,少年不會再讓這隻惡鬼用相同的辦法逃脫本就屬于他的罪責。複又握住槍柄,少年瘋狂地在惡鬼身上戳下審判的标記。
“你以為表現出一副可憐樣就能僞裝成受害者嗎?”
“你以為假惺惺地幫助别人就能把過去一筆勾銷嗎?”
“你以為你是誰?”
一句句猶如重錘砸向他的心髒,但他的表情始終無動于衷。二者像是對截然不同的雙生子,一個在哀嚎,一個事不關己。
他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眼前的少年,也不知道怎麼面對……
少年擡頭露出一雙漂亮的紫眸,眼睛裡半是悲戚半是憎怒,一開口是脆生生的童聲:“你為什麼忘了自己說的話?你為什麼抛棄她?”
“對不起。”
“别想輕飄飄地揭過去!”
這句話化為一柄利劍,猛地刺入他額頭,徹徹底底把他擊碎成一尊四零八落的泥偶。
……
“辛苦了。”楚郃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肩膀。
他還能清楚地記得,這名少年是五年前從永樂逃過來的遺民之一,轉眼今年已經成年。
“啊。”
突然受到名不副實的慰問,少年局促地繃直了身體做了個立正。察覺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他又緩緩地告誡自己放松。
朝躺在地上像是具活屍一樣的人瞥去一眼,他重新與楚郃對視時眼神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