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有一瞬怔忡。
夫家?這位陸将軍竟是女将?
女将素來少見,她也隻在傳聞裡聽說過,甚至不知是真是假,不成想如今就和一位身處在同一營盤裡。
還是如此天差地别的境遇。
她眼底劃過一絲羨意。
這位陸将軍,是連陳洛川也要認真接見她,聽取她的建議的。
姜月雙眸微微暗淡,在這之前,她從不知道陳洛川也會讓步,會同意别人的要求,改變自己的想法。
他在她面前其實也不是強硬的作風,更多是種慵懶自若的惬意狎昵,即使氣極了也隻會惡狠狠的口口一番,不說一句重話。
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是個好說話的人了,甚至恰恰相反,她說了無數次想走,他一次都沒同意過。
他看她的眼神從來是居高臨下,隻是把她當作一個弱小又不懂事的玩意兒,認為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把她弄死才收着爪子。
她愣愣的站着,像棵缺水的小樹一樣,有點蔫耷下去。
傳話的親兵頓時不知所措,事先準備好的話全都卡在了喉嚨裡。
親兵摸不着頭腦,他明明送來了一個好消息呀!
且他不想叫姜大夫被這檔子事弄得心裡不安,有意轉移她的注意,還特意講了陸将軍錯綜複雜的關系網給她聽——這可是很難得的内幕呀!
他甚至像說書先生似的賣了個關子,這樣驚人的内幕配上這樣精妙的巧思,竟還不能引起姜大夫的興趣嗎?
親兵滿臉都是對自己的懷疑。
姜月默了幾瞬,忽然喃喃道,“陸将軍嫁了人,卻還能帶兵打仗。”
她心中并未想到太多,隻是朦胧地有些情緒,便随口說了這麼一句。
隻是說者無心,聽着有意。
親兵聞言頓時精神大振,他就知道!不會有人對這事不感興趣!
“何止!陸将軍自從有了這門親事,糧草辎重一應不用費心了!姜大夫有所不知,咱們州府軍的糧饷總遭克扣,還得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
他說前面時,語氣尚還能控制得正常,但到了後面,一股難言的酸意便洩了出來。
天知道他心裡暗暗不平有多久了,隻是這樣的不平說出去未免太小家子氣,遭人笑話,他隻好一直憋在心裡。
但姜大夫就有些不同,若說有人能理解他的嫉妒,他總覺得姜大夫或許會有一二分。
同是有志向的女郎,自己被丈夫逼得躲躲藏藏,别人卻能得夫家相助順風順水,論誰都難以心中服帖。
姜月确實聽得有些心酸,感同身受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你别看他們現在享福,也是冒了大風險的。
陸将軍嫁人可是險招,若成婚之後那夫家不講信義,不許她再帶兵,可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這福氣該人家享受。”
女郎隻要嫁了人就是夫家的财貨,妻者私有,妾通買賣,再不得自己做主了。
而獨身的娘子若在一地呆久了,就像一塊無主的銀子日夜掉在大街上,周遭就難保不會有人想撿拾。
姜月心有戚戚焉,這其中厲害,她是已經在陳洛川那裡狠狠領教了。
師父以前其實也是太平年間的坐堂大夫,卻千叮咛萬囑咐地叫她做個遊方郎中,便是這個道理。
她曾以為師父隻是想叫她遵古禮,普救天下,如今才慢慢覺出,這裡頭大有長者之慈慧。
她這半生最大的敗筆,就是踏進了相府的大門。
當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哪裡的橋洞還不好湊合住幾天了?矯情什麼?
姜月想到自身,不由得痛定思痛,對着親兵語重心長,“你年紀小,未曾議過親,哪裡知道這些門道?
女郎嫁人就如投胎一般,若嫁錯了,是真會萬劫不複的!
那陸将軍敢拿自己的婚事做交易,是在用後半輩子賭對方的良心,下了如此重注,也合該她赢個大彩頭。”
她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原以為親兵會大受啟發,沒想到對方卻露出一個有點微妙的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又似乎有些無奈。
“姜大夫有所不知,陸将軍怎麼與尋常女郎一樣呢。
我方才心裡有點怨氣,說話偏頗了些,實際那青州軍是她一家子拉出來的,本就以她馬首是瞻,她夫君若敢反悔,怕是會被毆死。”
他說得太過理所當然,姜月即使一時沒能理解,也被得感染得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半晌她反應過來,才有些遲疑地問,“可按照律法,陸将軍嫁了人,她所有之物便都是夫家的,那青州軍仍算她麾下嗎?”
她原先還以為是那陸将軍的夫家願意給她撐腰,叫她以夫人的名義代行兵權呢。
親兵也被她弄得再次愣了下,随即失笑,罷了,姜大夫着實是對軍政之事一竅不通。
他斂起自己那點心思,耐心解釋道,“兵權又不是路邊上的銅錢,怎好這樣給來給去的?财貨物件易主容易,權勢可不行。”
親兵走後,姜月便有些恍恍惚惚。
她難免又想起了陳洛川。
聽那親兵所言,陸娘子的夫家能在朝中說上話,聽起來也是大官,卻不敢對她有半分限制。
那麼如果她也有一點權勢地位,陳洛川是不是就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逼迫她了?
若她還能像陸娘子那樣,有好出身,有強勢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