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并非父母所願。”

楚昭頓了頓，輕笑道：“從這個開頭應該就能聽出來，這絕對不是你喜歡的江湖故事。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行秋卻格外堅持：“不行，就算是悲劇我也要聽。沒誰規定大俠的故事隻能有好事不能有壞事。”

“好吧，那我繼續。”

“那個時候我父母正在被提防，我的出生打破了脆弱的平衡，他們巴不得把我扔得越遠越好。事實上他們也真的這麼做了。很遺憾，我并沒有如他們的願安靜地長眠。我被我的師父撿走了。我師父是天機門第二十三代門主，我成了他名下的第三個弟子。

“天機門說是一個門派，但其實很小，實際上真正得到傳承的隻有我師父一個人。我就跟着他學習那些東西，尤其是占蔔，是隻有天機門有傳承的術法。占過往未來，蔔是非兇吉，這其實算是相當危險的學問。但我學得很好。或者說，我學得過于好了。那些秘法典籍，往聖先賢的思想，我都能輕易理解，并且在很短的時間内學會。不僅是我師承的門派，那時候凡是存在的所有派系，隻要有記載，有典籍，我看一遍就能掌握。

“我師父說我是幾百年了唯一一個有望登仙的人，在最開始我也确确實實是以登仙為目标。

“直到有一天，我算到了天下将由戰亂重歸一統，但是那個一統的帝國又會轉瞬崩塌，剩下的是比之前更混亂的殘局。無論我怎麼算，都看不到生路。

“我師父告訴我，成仙就是這樣的。我可以知道未來的所有事，但是我改變不了它們。自我登仙的那一刻起，未來就是确定的卦象。

“但是我不喜歡那樣，所以我對師父說‘我要下山’。我本以為師父會很失望，但他隻是問我是不是想清楚了。我說自己想清楚了，于是他同意了。

“然後我開始學習山下的人們在學的東西。說實話，那些對我來說并不難，我甚至編不出一個跌宕起伏的情節。然後，在我十六歲那年，我下了山。

“但是人心遠比天機難測。我見到過從主人家裡逃出來的奴隸為了保護收留自己的人不惜以命相搏，也見到過為了求仙讓自己的孩子做藥引的父母；有的人被賣給人販子後依然想着讓别人逃出生天，有的人生活富足卻以他人的痛苦為榮。我見到過世間最純淨美好的善，也體會過最殘忍肮髒的惡。最後我問了一卦，問的是那個一統的國度會不會，哪怕是一刻，被後人懷念。

“結果是，會。

“于是我想，那個國家至少比眼前的亂局要好。所以在周遊天下兩年後，我踏上了那位君主的宮殿。

“他接受了我，并且在看見了我的能力後封我為國師。然後我終于知道了為什麼那個國家會轟然崩塌，登仙本身就是個可笑的妄想。後來我在有機會登上神梯列位神座時斬斷了神梯，徹底關閉仙門，斷絕了世上綿延近千年的妄念。

“然後，新的國度得到認可，新的秩序得以建立。那些我以一人之力無力改變的，在我坐上國師之位後得以一一革除。

“隻是亡國的威脅遠沒有清除。陛下以國運為劍，我以文脈為輔，才給了它緻命一擊。但是在那之前之後，有許多人為此犧牲。

“高位的戰争不應該波及普通人，這是我們當時的共識。但是直到死亡名單越來越長，我才深刻體會到這意味着什麼。

“我的同事，我的前輩，以及……我當作家人的天機門的那些人，一一為此死去。而我再次無能為力，甚至勸阻不了他們赴死。我總不能對他們說‘你們别救普通人了，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所幸，在我們的計劃中，我是最後一環。在陛下也因此而死後，繼任者尚未成熟，我便接管過國家大權。又過了一年，終于來到了收尾的時候，結局也很簡單，這個國家改變了原本的命運，我安詳長眠。”

“……”

楚昭喝了口茶，緩了緩，然後笑着問：“怎麼樣？你喜歡這個結尾嗎？”

行秋沉默着搖搖頭。

“嗯？”

“我覺得……國師很偉大。故事的結局應該是，國師到了一個不需要他摻入紛争的地方，不必再經曆那些悲傷的事，不用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他應該擁有全新的生活。”行秋說得很慢，卻很堅定，“這确實不是我平日裡看的武俠小說。但是故事裡的那個人，他保護了很多人，會有很多人一直記得他，不是嗎？”

楚昭沉默着喝完了一盞茶，嘴角不再習慣性地上揚：“或許吧，但是……不，算了，沒什麼……”

一陣壓抑得快滿溢出去的沉默過後，楚昭又能揚起唇角，還是和平時一樣的弧度，但是似乎多了些真情實感：“總之，多謝你願意聽完這個冗長乏味的故事。按照之前的契約，我還應該給你講講我朋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