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終還是打開了它。
一部手機從文件袋裡滑落進谷川春見手心裡。
一部被子彈打穿、碎裂的手機,滑落進了谷川春見的手心裡。男人沉默地将手機翻了個面,看到了手機背面刻印着類似于H字母一般的符号。
文件袋裡似乎還有什麼東西,谷川春見将紙條抽出來,上面貼着一個便利簽。
“請把這送給長野縣警署的諸伏高明警部。”
是降谷零的字迹。
……你已經知道這部手機屬于誰了吧,谷川春見?
「Haru,要不要試試彈貝斯?」
「诶?我嗎?」
「來吧!試試看,很簡單的。」
「……嗚哇,Hiro你是不是對簡單這兩個字有誤解啊……」
諸伏景光,你這個混蛋。
你還沒教會我怎麼彈貝斯。
“叮鈴鈴——“
谷川春見猛地低頭看向手心裡的手機。然而那部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漆黑而碎裂的屏幕中倒映着谷川春見琥珀色的眼瞳,男人頓了頓,這才發現響的是自己的手機。
“……”谷川春見接起電話,“班長,怎麼了?”
“啊,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把白鳥送回家了。”伊達航應該是在街道上,谷川春見聽到了車輛的聲音,“你那邊收拾的怎麼樣,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
“……谷川?”伊達航頓了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你還好嗎?”
“……嗯,抱歉,稍微有些累了。”
伊達航沉默了一會,他沉穩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谷川,我們需要談談。”
“……”
“我知道,我明白的,谷川。”伊達航似乎是在尋找一個适合的措辭,“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因為我也一樣。你可能沒有注意到,自從萩原……之後,你和松田的狀态都不是很好,但是那個時候你們互相扶持着,我也覺得或許放任不管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現在我發現我也會害怕。”伊達航的情緒似乎也有點激動,他繼續說道,“我每天早上都會害怕在辦公室裡見不到你。我、我知道你和他們的關系可能更好,但無論是萩原還是松田,他們也是我的摯友、我的同期……我也很痛苦。可是谷川,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想想如果他們看到你現在這幅模樣,他們會是什麼感受?”
“我不是在讓你往前走,”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你可以停下來,休息一會——但是别一直往後看,谷川。”
“我很擔心你。”
谷川春見聽着伊達航的話,思緒卻有些漂浮了起來。
他其實有很多想說的話。比如調侃地說,我好感動,班長還是這麼溫柔啊。比如嚴肅地說,知道了班長,謝謝你的擔心,我會好好調整的。比如輕松地說,嘿放輕松,班長,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脆弱。
可是到頭來,他隻憋出了一個“嗯”字。
“……照顧好你自己,好嗎?”
“嗯。”
又是一個嗯字。谷川春見,你是啞巴了嗎?
電話挂斷後,谷川春見靠在牆上發了一會呆。
牆上的時鐘還挂着彩條,它寂寞地發出踢踏舞的聲音,一針一秒帶走了時光。谷川春見扭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将諸伏景光的手機和便利簽重新裝回文件袋裡,放回桌上。然後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公寓,安靜地開始收拾殘局。
氣球裡面的氣體要放掉,用過的水杯洗幹淨,一次性餐具和食物殘渣統統倒入垃圾袋中,落在地上的彩片和絲帶被吸塵器帶走,桌子上的酒精——
……桌子上的酒精,就算是喝掉,也沒有關系吧?
谷川春見遲疑了一下,拿起了一罐酒精飲料,橙子味的,隻有3%的酒精含量。這種東西就算是喝上三罐也不至于醉到哪裡去,谷川春見拉開易拉罐,飲料随之發出了噗呲的氣音,男人看着冒着氣泡的酒精飲料頓了頓,輕輕抿了一口。
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罐,第五罐。第六瓶,第七杯。
“咳咳——咳——!”
谷川春見喝急了,猛地嗆了一口。氣泡和火辣辣的酒精沖入喉嚨,無情地占領了所有空間,男人猛烈地咳嗽起來,酒精順着氣管灼熱熾烈地燃燒着,讓他無法吞咽,無法呼吸。谷川春見眼淚都被嗆了出來,他反胃地幹嘔了一聲,在窒息中終于将嗆到的液體囫囵咽下。
“……”
地面上躺着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有伊達航買的含酒精飲料,有被白鳥任三郎打開的紅酒,那瓶蘇格蘭威士忌被喝光了,隻剩下了空瓶和谷川春見手裡拿着的玻璃杯。
好像喝的有點多了。
谷川春見後知後覺不能再喝了,他又咳嗽了幾聲,慢吞吞地扶着牆站了起來。滿地的瓶瓶罐罐圍繞在他身旁,谷川春見擦了擦發紅的眼睛,腦子已經有些遲鈍地看着滿地狼藉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明天再處理這些東西好了。
然後……睡覺之前得洗個澡。
谷川春見被酒精攪成漿糊的腦袋裡難得還保留着他平時的習慣。他勉強将玻璃杯放到了桌子上——算是放到了桌子上吧,玻璃杯被失控的力道推得往後一仰,咕噜噜轉了幾圈又摔到地上。男人完全沒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浴室門前,恍惚着搬着小木凳坐在上面,然後打開了花灑。
溫熱的水花淋濕了他。
……啊,忘記脫衣服了。
不過沒關系吧?就當順便洗衣服了。
谷川春見的腦子裡不知道是怎麼冒出這種等式的,他呆愣地枯坐在花灑前,溫熱的水流沖刷着他的軀殼,卻好像再也無法溫暖谷川春見的靈魂。
人死了之後會變成什麼呢?
谷川春見思考着。
變成天上的星星,變成白色的雲,變成大海的波浪,變成每一朵花、每一片葉,變成每一縷路過這個世間的風。
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憑借愛着這個世界的理由,再一次擁抱他們了。
關掉花灑的時候谷川春見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熱水很好的放松了他的精神,酒精讓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層薄紗,谷川春見幾乎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他懶洋洋地從小凳子前滑落下來,把自己沉浸在空蕩蕩的浴缸裡。
浴缸裡好像沒有水?不過管它的呢,他現在躺的很舒服。
他手裡還抓着滴水的花灑。男人像是有些不太能理解似得盯着花灑頭看了半天,然後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這是個電話筒啊!
如果諸伏景光在這裡,他應該會很無奈地扶住醉漢并告訴他:……不,這并不是電話筒,谷川。并試圖将人從浴缸裡弄出來安頓好。
可惜諸伏景光已經死了。
爛醉的男人什麼都沒有意識到,他好像确認了這是一個電話筒,一隻手在虛空中做出撥号的動作,一隻手有模有樣地把花灑放到耳畔,嘴裡發出嘟嘟的聲音,仿佛正在打着電話似得。
電話接通了。
“……喂,聽得見嗎。”
“我就當做你可以聽見咯?”
谷川春見的聲音變得沙啞而刺耳。
“嘛……也不知道要和你說什麼,但是我還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你現在在幹嘛,有見到另外兩個家夥嗎?有的話記得幫我踹松田一腳,他失約了,我之前和他說好了不踹他,所以隻能拜托你了。”
“順便幫我問問萩原有沒有想我,真是的……都四年了,從來不來夢裡找我,真是個狠心的家夥。”
“暫時沒法去見你們,抱歉,害得班長還擔心了。”
“也不知道零那邊怎麼樣了……不過有你看着他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吧?”
如果你不在了……
如果你不在了,景光。如果失去了太陽的向日葵也可以在黑暗裡重新活下去的話,那麼無論未來遇到什麼,相信他都可以撐過去的吧?
可是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偶爾也透過雲層看看我吧,Hiro。”
谷川春見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