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土地上的手/槍被一個人撿了起來。
他幹淨利索地舉起、瞄準、扣下扳機,幾乎在瞬秒間就連發了三枚子彈,而男人似乎是嫌這樣還不夠,在燎原的怒火中将整個彈夾都清空了。
綿延不斷的轟鳴聲響起。
金屬彈殼彈在地上發出乒裡乓啷的脆響,九發子彈一顆未落地射入了祂綿軟的身體裡,将那具看上去與『谷川春見』并無二緻的身體打成了破破爛爛的布袋。
而祂依舊站在那裡,身上漆黑的窟窿綻放着,沒有一滴血。
「你生氣了?」
谷川春見冷笑了一聲:“我不該生氣嗎?”
他握着槍的手不自覺地用力,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重複道:“你覺得我不應該生氣?”
在他身後,金發的公安先生安靜地沉眠着。他在即将墜落的那一刻千鈞一發地落入了春天的懷抱,于是向日葵依舊鮮活,即使不小心被讨厭的蟲子們糾纏了片刻,也隻是弄髒了幾片綠葉,安然無恙地被神明送回了廢墟之中。
是的,廢墟。
楓葉林中早就沒有什麼神社了,這裡隻有一片曾經被火焰卷席過後殘留下的殘垣斷壁。
木質結構的房屋被曾經的烈火吞噬得一幹二淨,留下了支離破碎的木渣和燒焦的樑柱。坍塌的鳥居倒在房屋一旁,上面的紅漆斑駁腐爛,布滿了青苔與陳舊的黑灰,就連水池裡曾經清澈的泉水也早已幹涸了。
唯一還算幸存的,隻剩下兩座石制的少女雕像。
女孩們也顯得相當破舊,其中一座雕像失去了整個頭顱,被鮮綠色的爬山虎占據了大半個身軀,而另外一座雕像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裂痕,石頭上漆黑的火痕依然清晰可見,油綠的青苔順着裂縫寄生着,一橫一豎、蜿蜒曲折,與那些火痕緊密地糾纏在一起。
谷川春見記憶裡的神社早已不複存在,留下的隻不過是一些燃盡的殘渣而已。
然而即使故地重遊,男人的表情任一成不變。他平靜地撕開領域、平靜地通風報信、平靜地接住昏迷的降谷零之後将對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塊還算幹淨的地面上,然後轉身拿起對方掉落的槍朝着某位偉大存在清空了彈夾。
但是子彈傷害不到祂,祂知道,他也知道,他這麼做隻是單純在洩憤而已。暴怒中的男人面無表情,他甩掉毫無用處的槍械,告訴自己深呼吸,卻奇迹般地發現他連逼迫自己保持冷靜都不需要。
他明明已經快要憤怒地失去理智了,卻又像是被灌了三桶鎮定劑一般清醒。
“我的确在生氣,而你知道為什麼。”
男人的臉色不算好看,他朝着眼前的神明一字一頓地說到:“你越界了。”
「我不覺得我越界了,事實上,如果不是我的介入,你的『向日葵』此刻應該已經枯萎了。」
祂淡笑道:「我幫了你一個忙,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嗎?」
黑色的破洞蠕動着新生,時不時有不和諧的色塊閃現,黑洞裡那些白花花的脂肪像是壞掉的電視般閃爍着雪花,不一會兒就恢複了正常。
男人發出了一聲嗤笑,他冷眼地看着眼前仿佛從未被子彈問候過的『谷川春見』,看着對方仿佛與自己複制粘貼一樣的臉龐、以及唯一不同的藍色眼睛,殺意前所未有的強烈。
殺死祂。也殺死自己。
“我不想和你玩文字遊戲,你越界了。”他冷冷地說道,“合約裡說得很清楚——我們不得幹涉對方賭約的内容,而你現在的行為很明顯已經觸碰到了遊戲規則……你想要毀約嗎?”
「那麼……我越界了,但你就沒有嗎?」
“……”
與谷川春見長得一摸一樣的男人歎了一口氣。
「我原本想着有魔女的監督我可以放手不管,但是現在看來她的心早就偏到你那邊去了。」祂抱怨道,「我真的不想理會,但這段日子不停地有鳥兒與風一直在我耳畔叽叽喳喳,今天說着哪幾條魚兒被放進了溪水裡,哪幾朵花兒被送進了溫室,實在擾人心煩。」
「雖然我并不建議把花兒們都放入溫室,畢竟那樣會讓它們變得額外嬌弱,但是我通常不會幹擾别人的選擇——當然,我家的例外。」
「我希望我家的花兒能在花園裡接受大自然的風吹雨打,可惜我雇傭的園丁小姐總是執意将他送入室内,即使是偷偷背着我——也要這麼做。」祂總結道,「魔女很喜歡你,你利用了這一點。」
黑發男人的手指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你看,你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神明藍色的眼睛依舊平靜,祂溫和地舉起漆黑的手指,撫過眷屬慘白的面龐。
「記憶是非常堅固又脆弱的東西,它足夠堅固,可以越過時間與空間的束縛、越過幻想與現實的邊界……但同時它又太過于脆弱,隻是一個簡單的指令便能讓它像水一樣消失在海浪裡。」
「谷川春見,我不記得我賜予你■■■之聲是讓你用來作弊的。」
“假如那算是作弊,我想那份賭約早就自動銷毀了。”男人一針見血道,“既然它還好好存在着,就代表這不算作弊——最起碼對它來說不算。”
「它算不算要看你『作弊』到了什麼程度。」祂藍色的眼瞳無悲無喜,「而你,顯然已經快要跨過那條線了。」
“……”
「你心裡很清楚,不是嗎?」
“……所以這是一次警告嗎?”他死死地盯着祂,“警告我不要越界?”
藍眼的神明松開撫摸着人類臉頰的手,祂的眼中充滿了冰冷的悲憫,對于眷屬的質問隻是微笑着搖了搖頭。
「這不是警告,我更傾向于把它稱為一次愉快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