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拒絕諸伏景光。
最起碼谷川春見做不到——特别是當27歲的諸伏景光喊出那個音符的時候。
簡簡單單四個字母組成的字化成了一把尖銳的刀,它刺入緊緊封閉的蚝殼,像是轉鑰匙一樣轉動着撬開了那堅韌的外殼,鋒利的刀刃劃過上殼的邊緣,無情地割斷了那些與外殼鍊接在一起的筋肉。
一根一根,鮮血淋漓。
于是男人最終還是在呼喚中睜開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那片溫暖的色彩裡空空如也,隻有火焰深處似乎有暗流湧動,它們凝望着眼前那一片汪洋的藍色,那個模糊不清的音節從諸伏景光的口中一遍遍遞出,在沸騰的熱浪中攪起波浪,将所有理性都吞噬得一幹二淨。
Haru。
Haru。
Haru。
“……我隻是,想救而已。”他輕聲說道,“沒有為什麼。”
他知道諸伏景光想知道什麼,他聽到了諸伏景光的問題,可是他無法回答。
——因為他獲取情報的渠道是他的上輩子、或者說,一周目。
他對警視廳的運作方式熟悉是因為他後來協助降谷零的時候天天往那邊跑,最後甚至被他的金發同期直接抓過來當苦力。而他能夠解開警視廳特質保險箱的密保信息的原因就更簡單了——他解開過無數個這種類型的保險箱——畢竟在那邊工作每天都需要取文件。
但是他的确可以挑選一些内容回答,畢竟吐真劑這種東西說白了隻是硫噴妥鈉,最大的危險不過是注射太多會導緻死亡而已。這種巴比妥類藥物可降低大腦皮質功能,它會讓人的自我意識降低、讓人不由自主地開口說話,它能讓被審訊者在審訊裡更加配合,但它無法控制謊言。
說謊其實是一項非常複雜的工作,能勝任它的人不多,北島千輝勉強算是一個——可惜之前被綁在這兒的是弗洛特。
無法說謊的弗洛特被藥物影響之後話變得更多、也更沉默了。而被諸伏景光喊出來的谷川春見顯然更難抵抗這種東西,光是壓抑想要說話的欲望就廢了他不少力氣,男人低喘着,像倒豆子般講了一些沒有營養的廢話,然後避重就輕地吐槽琴酒的頭發。
“成川道隆那種人但凡多一點,琴酒都不至于年紀輕輕就白了頭發。”他說,“至于警視廳或者警察廳裡是否還有沒抓到的老鼠……這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貓。”
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即使是使用了吐真劑,審訊所取得供詞的真實性跟可信度還是有待懷疑的,這無可避免,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很清楚這一點,也因此沒有選擇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功夫。
諸伏景光的手指輕輕撫過谷川春見的側臉。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你見過我,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夢裡。”
“……”
“……”
諸伏景光無奈道:“谷川君,這個時候就沒必要繼續堅持一見鐘情的梗了。”
“……不管你信不信,真的是在夢裡。”
“谷川春見,以目前你的配合程度來說,我并不想用其他審訊手段逼你就範。”降谷零的聲音從諸伏景光身旁傳來,“我相信你也不想嘗試,所以有時候适當的示弱不是壞事。”
谷川春見如善從流地露出了被抛棄的小狗一般的表情:“那我做出這樣的表情你會心軟嗎?”
“……不會。”
“我猜也是。”
“那我們換個話題?”諸伏景光眉眼彎彎,溫柔地笑着,他湊的更近了,“谷川君,你是從什麼地方知道那張卧底名單的?”
谷川春見沉默了兩秒。
……
他是如何知道那張卧底名單的?
也很簡單。
……
隻是在給諸伏景光上墳的時候聽降谷零随口提到了而已。
*
組織覆滅後,公安對在此次行動中犧牲的所有警員補辦了一次集體葬禮,其中,就包括了諸伏景光。他的屍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葬在墓園裡,于是谷川春見再一次穿上了那身黑西裝,與沉默不語的降谷零再一次送走了他們的友人。
緻辭過後,墓園的人群安靜地走動着,不斷有花兒被擺放到不同的墓碑前,在這場漫長的争鬥中犧牲的不止是諸伏景光,還有許多其他滿懷信念的警官——有的墓碑前甚至堆了十幾個束花,谷川春見走過的時候看見照片上的男人,不由得想到了曾經的萩原研二。
都是非常受歡迎的家夥啊。
可惜好人總是活不長。
他和降谷零帶的花束也終于被正大光明地放在了諸伏景光的墓前,然後兩人沒有停留太久,體貼地為遠道而來的諸伏高明警官留下了私人空間。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
他和降谷零站在墓園邊緣,兩個人嘴裡都叼着根煙,谷川春見大概是受不了這種沉默的氣氛,開始沒話找話。
「晚點要不要去吃點什麼?」
「……你不是剛吃過兩盒泡面?」
「……那個又不頂飽。」
「哈?」
無法理解兩盒泡面不頂飽的降谷零和覺得兩盒泡面就是吃不飽的谷川春見面面相觑,最後金發的公安先生抽了抽嘴角,吐槽道:「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的胃是不是連着什麼異次元空間。」
「胡說八道,我明明隻是胃口比較好。」谷川春見白了自家同期一眼。
兩個男人嘴裡都吞吐着雲霧,他們一邊朝着墓園出口走去,一邊談論着組織覆滅後的一些遺留問題。
「犧牲警員的家屬那邊是怎麼安排的?」
「計劃已經遞上去了,現在沒必要遮遮掩掩,我們完全可以建立一個完善的支持體系,确保那些家庭能夠得到足夠的關懷——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經濟上的。」
谷川春見頓了頓:「……聽上去不錯,但是你确定這種體系上面能通過?」
「大概率是過不了的,那些老家夥能正常發撫恤金就不錯了。」
「那你還……」
降谷零聳了聳肩:「總得試試不是嗎。」
谷川春見抿了抿嘴,罕見地沒有潑他冷水。兩人随後又聊了一些枯燥無趣的話題,在路過墓園門口的垃圾箱時把掐滅了的煙屁股丢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