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同意了。”
赤井秀一沉聲道:“但她要先見一面「弗洛特」。”
*
“我還以為你會避而不見。”
昏暗的審訊室裡,雙手被铐在桌前的大明星依舊光鮮亮麗。她墨綠色如綢緞般的長裙流淌在刺眼的白熾燈之下,像是水波一般晃動着。
“畢竟背叛組織之後,再見到老朋友應該是件不愉快的事,對吧?”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推門而入的男人,挑了挑精心修剪過的眉毛,“哎呀,這是怎麼了?你看上去真狼狽,弗洛特。”
弗洛特的确很狼狽。
他沒時間換衣服,這代表他身上依舊隻有那件被撕毀的紅裙,他披着諸伏景光的西服外套,頭發和裙子都半幹不幹的,脖頸處還有沒擦幹淨的血迹,有些沾在了絨面的頸鍊上,氧化成了深深的褐色。
他的狀态看上去也不太好,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他的嘴唇幹裂着,一點血色都沒有。
“你這幅模樣,他們居然真的讓你來了?”貝爾摩德輕笑了一聲,“看來你也沒有那麼重要啊,親愛的。”
然而男人隻是淡淡地說:“挑撥離間對我不管用,莎朗。”他緩慢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語,好讓自己聽上去沒有那麼難堪,“我一直都不重要,你知道的。”
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從裡面随意抽出一根叼在嘴裡,點燃。微小的火焰一閃而過,盤旋的煙霧中,他從煙包裡抽出了第二根,主動朝着金色卷發的大明星走了過去。
“要麼?”他含糊不清地問。
貝爾摩德饒有興趣地看了眼男人手裡的煙:“難得你還記得我喜歡的牌子。”她順從地接過煙叼在嘴裡,看着近在咫尺的弗洛特給她點煙,然後壞心眼地朝着男人吐出一口煙。
白茫茫的雲霧缭繞着弗洛特的面孔,那琥珀濕漉漉的,卻依舊溫潤而冷漠,他柔軟地俯下身,替貝爾摩德梳理了一下對方有些淩亂的額發。
“我不想和你繞圈子,”他說,“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貝爾摩德。你是個聰明人,成為污點證人是你最好的選擇。”
貝爾摩德挑了挑眉:“哦?看起來我沒有選擇?”
“不,你有。”弗洛特語氣溫柔地像是情人的呢喃,“活着成為污點證人,或者成為遭遇海難死去的克麗絲·溫亞德。”
“……這算是威脅嗎?”
貝爾摩德的神情微妙了起來,帶着幾分玩味。她将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看着燃燒的煙絲發出星星點點的火光,它們的光太小了,小到不注意看就會被忽略的程度,它們勤勤懇懇地燃燒着,帶起一絲又一絲安靜的雲煙。
“我不明白。”她輕聲道,“弗洛特,你到底想要什麼?”
“結束這一切。”他一如既往地溫柔,“結束這場無休止的争鬥。莎朗,這也是你想要的,不是嗎?你想要見證那顆「銀色子彈」射穿這隻烏鴉。”
是的,她想。
貝爾摩德突然就想起了弗洛特第一次出任務的模樣。
稚嫩、鮮活。還像個人一樣。
22歲的谷川春見并沒有卧底的經驗。
從時間的縫隙中被裹挾着踢回過去,好萊塢的燈光亮得刺眼,深冬的冷風如刀般割過他的喉嚨,男人在顫栗中苟延殘喘着,被銀發殺手如同掐死一隻螞蟻一般捏碎了喉嚨。他如同狗一般死去,又如同狗一般活了過來,他止不住生理性的眼淚,琴酒剛剛殺過人的手上還沾着血液,濕的,熱的,印在他的脖頸上,五根手指在收緊的時候傳來密密匝匝的壓迫感,像蛇一樣纏繞着。
被活生生掐死又活過來的感受并不好。
他那個時候還會害怕。他從沒接觸過這種事情,往常即使是遇到罪犯,也沒有哪個罪犯的惡劣程度能和琴酒相比,但沒有辦法,他隻能拼命地壓制着自己想要顫抖和嘔吐的欲望,在雪中麻木地回應着琴酒的問題。
最後是貝爾摩德好心出言把他撈了起來。明豔的金發大明星踩在血泊裡,她眉眼彎彎,三言兩語就讓琴酒松開了手。
“你别說實話不就好了嗎?”她笑着看着狼狽逃竄到車裡的男人,好心道,“或者挑着話說,語言是一門藝術,弗洛特。如果不想每天都被琴酒折磨,我勸你還是早點學會把你的刺頭收收。”
他沒有說話,隻是喘息着。
“你也不想被丢回實驗室,對吧?”
他嘲諷地笑了一聲:“這威脅不到我。”
“沒有在威脅你,親愛的。”她歎息了一聲,“但是你不能仗着你不會死就故意把任務攪亂。如果下次你還偷偷在他背後搞小動作,琴酒就不會容忍你了。”
“……我隻是想要結束一切。”
“什麼?”她沒聽清。
“我隻是想要結束這一切。”他沙啞地重複道,“結束這場無休止的争鬥,結束他們的苦難——或許還有我自己的。我已經看夠這些悲劇了。”
貝爾摩德眨了眨眼睛,她目光閃爍着,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淡淡地笑了起來:“你知道嗎,自由的鳥兒通常不會被鎖在籠子裡,鎖在籠子裡的我們一般稱呼它為金絲雀。”
“你需要認清你的位置,弗洛特。别人或許還有選擇,但作為「所有物」的你沒有。”她意味深長地摸了摸男人還沾着眼淚的臉頰,“要我說BOSS已經夠慷慨的了,小鳥……他将你視為「寶物」,普通的實驗品可沒有讓琴酒手把手教學這種待遇。”
寶物慘白着臉打掉了她的手。
“或許有機會你應該來陪我去拍電影,”貝爾摩德也不介意,她妩媚地側過身,将金色的卷發撩起來:“學會如何演戲不是一件壞事——好了,别鬧脾氣了,過來幫我拉下拉鍊。”
而現在呢?
貝爾摩德看着弗洛特,突然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好像眼前這個男人早就已經死了,她能清楚地看見他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就好像這個名為「谷川春見」的個體不過是一個封閉了情感的人偶,他的靈魂冰冷,像是雨夜裡嗚咽的冷風。
她垂下眼睛,調侃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真讓人傷心,莎朗,我的嘴不是一直都很甜嗎?”他低聲笑了笑,“我想我應該不需要再說服你了?赤井君說你已經答應了。”
嬌豔的金發女人慵懶地答應了一聲,她靠在椅背上,随意擺弄着夾在手中的香煙。猩紅的亮點在她的指尖翻滾,大美人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煙灰落在桌子上,被她輕飄飄地用柔荑般的指尖彈走。
“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裡而已。”
“但最起碼這個牢籠不會直接要你的命。”
貝爾摩德輕笑了兩聲。
“好吧,小鳥。”她玩味地說道,“希望你我都能獲得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