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說,殿下與元大人皆是身不由己,死在你們手裡,對你們來說未免太過殘忍……于是,我便主動為她分憂解難。”
王老怪和元德都不自覺小聲抽氣,事情怎會如此?穆軒岚閉上眼睛,才不至于讓眼淚奪眶而出。
好一個身不由己,這比對自己惡言相向,還要讓他難以接受。他甯可千千留下最惡毒的咒罵,那樣也會讓他心裡好受些。
可是她不會,那愛過于熾烈,映照的穆軒岚覺得自己格外卑劣……
“她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你又是什麼時候見她最後一面的?”穆軒岚再度睜眼時,眼中滿是悲恸。
狀元郎不敢說,他突然覺得穆軒岚很可憐,他似乎隻能從别人的隻字片語中,拼湊出心上人的消息。
從此可見,千千決定赴死的時候,是有多決絕。
可這份決絕,隻有穆軒岚自己知道。
畢竟狀元郎最後看到的林顔,還是那般潇灑肆意,她熱烈地笑着迎接終結。
那笑容若是殿下見了,應該會有别樣的感觸吧……
“早在她出京前,她就問我敢不敢殺人,後來時常寫信問我此事。”
彼時他隻是個窮書生,郁郁不得志,連飯都得在清風酒樓讨一口。于是在下一次回信時,他告訴秦千千,她敢。
元德忍不住打斷他:“難不成那個時候,老闆就知道我們的身份……”
“不,”穆軒岚搖頭,“那時她應該隻預想到身死的結局,為了被别人欺淩虐待,才委托你的吧。”
在清風酒樓大張旗鼓,宴請衆人的前一個時辰,書生這才見到闊别已久的秦千千。
“正是那晚的見面,她才跟我說了全部的事情,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就在清風酒樓再度見面。”
狀元郎忘不了她對自己道歉,可路都是他自己選的,能做十天狀元郎,他已經很是滿足了。
秦千千手眼通天,讓他從一個窮書生一躍成為狀元郎,在歡慶十日後,他自願走向自己允諾的宿命。
“殿下,草民本就是靠描摹畫本子為生的,恩人故去後,我夜不能寐,早早把見她的最後一面描摹下來,臨死前,希望可以交給殿下。”
他從袖子中拿出那折疊停當的紙張,元德去接,誰知穆軒岚起身親自去拿。
王老怪給他蓋上的大氅無聲滑落,王老怪知道,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事情怎地就發展成這幅樣子……王老怪輕聲歎氣。
穆軒岚沒有打開畫像,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書生,全然沒有往日矜貴、高不可攀的樣子,隻是憔悴的讓人心驚。
“沒人要殺你,也沒人敢殺你,回去吧。”
看着殿下怅然若失地離開,一人抱一件衣服的王老怪與冬芸,趕忙跟上去。
元德也擡腳跟上,但又不敢離得太近,生怕寒氣傳給尚且虛弱的殿下。
似乎察覺到身後人的動靜,穆軒岚擡手制止他們,他已經沒有氣力再回頭跟他們說什麼,隻留給他們一個寂寥的背影。
王老怪聽着打更的聲音,發覺太陽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出來了,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去喝酒。
“元德,要去月下獨酌嗎?”
生怕元德聽不到,王老怪上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元德這才從殿下離開的方向,收回心神。
“不了,近來事務繁多,我要時刻保持清醒。”
最終,侍女帶冬芸去休息,王老怪坐在院子中暢飲,元德坐在他對面,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元德不善與人溝通,平日裡他就是個劊子手,不需要感情、不需要良心,隻要能達到目的,那就不擇手段。
可經過這兩天,他變了。之前對殿下的絕對忠誠,也讓他品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那就是敬佩。
“我應該跟老闆說一聲對不起的,當今世上,我除了敬佩殿下,另一位應該就是秦老闆了。”元德思慮良久,還是開了口。
王老怪把手中的酒一仰而盡,喉頭被涼酒潤得發澀,“她能聽到的,她會聽到的。”
後來不知是念給自己聽,還是念給别人聽,他就這麼重複了三四次。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元德問他。
前幾天殿下身體抱恙,他就想起了王老怪,若是王老怪願意,留在這裡給殿下調養身體也好。
就怕王老怪自由慣了,不願意留下來……
“我自然是要留在這裡,我答應了閣主,而閣主又答應了千千,要替她守住穆軒岚的性命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察覺彼此臉上都是無奈的表情時,都苦中作樂地笑了。
天光乍破,久坐在案邊一夜的穆軒岚終于起身,他輕輕放下手中的那張畫像,動作一如之前抱住千千時那版輕柔。
“來人,為本王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