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公主府出來,已是黃昏。
夕陽橘影,餘霞成绮,臨空雁群一字排開,遙遙向北飛去,消失在遠山盡頭。
阮箋雲立在原地,久久凝望着雁群遠去的方向。
雁自南來,不知可曾途徑甯州,捎帶家書一封?
“皇子妃,車套好了。”
曙雀在旁默默候了一陣,終于出聲提醒道。
阮箋雲回神,應了一聲,默然扯了下唇角。
隻恨甯州路遙,獨她一人在帝京,與故人山水相隔。
然而一擡頭,卻怔在原地。
裴則毓站在漫天餘霞裡,一身皦青色衣袍,眉眼清隽如玉,隻長睫微垂着,透出一點若有似無的倦意。
恰一陣風起,盈滿他袍角袖口,如雲飄搖,襯得他整個人如神人上仙,仿若要乘風而起,直上九天。
此時發覺了阮箋雲,擡眸望來,玉石剔透的眼珠浸上一點笑意,勾了勾唇角,溫聲喚道:“夫人。”
遙遙朝她伸出一隻手:“我來接你回府。”
方才那一瞬的孤獨漸漸如潮水般褪去。
阮箋雲如同被蠱惑了一般,緩緩走過去,将手放進他溫暖幹燥的掌心裡。
怎麼這樣涼?
裴則毓隻覺手心貼了一塊柔軟的冰,蹙了蹙眉,下意識将她手握緊了些。
管家遠遠瞧着,會心一笑,低聲吩咐下人把車架收了。
瞧這一對濃情蜜意的,九皇子親自來接皇子妃,哪還輪得着他們送。
管家所想的,也正是阮箋雲想問的。
她垂着眸,輕聲道:“公主府有車架,又何必勞煩殿下親自來。”
腦中不合時宜地浮上一個疑問。
宴席結束後,他可曾也親自送許姑娘回府?
“我知道四皇姐定會派人送你回來。”裴則毓笑了笑,音色低潤柔和,“但不知怎的,還是不放心。”
阮箋雲聞言,濃長眼睫顫了顫。
兩人并肩而立,朝着九皇子府的車架慢慢走去,由着夕陽在身後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她可有為難你?”
阮箋雲知曉他是在問裴元斓,微笑着搖首:“公主是溫和的人,待臣妾很好。”
裴則毓聞言卻是輕笑一聲。
望見阮箋雲疑惑的眼神,才道:“恐怕滿京城隻你一人這樣想。”
“四皇姐向來喜靜,又性子孤僻,尋常人想見她一次好臉色都難。”
“更遑論今日這般,主動留你烹茶品茗了。”
阮箋雲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隻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鼻音。
她微垂着頭,鬓發低垂,裴則毓這個角度望去,隻能看到小半邊雪白的側臉,尖尖的下颌,以及習慣微抿的唇。
那張唇顔色淺淡,唇線抿的筆直。
“别怕。”
蜷縮在他掌中的手心被輕輕捏了捏,阮箋雲怔忡擡首,對上裴則毓溫柔的笑眼。
“我知你性子柔軟,但若遇事,不必退讓。”
“你的身後,是九皇子府。”
……
裴則毓今夜依舊宿在書房。
阮箋雲已經習慣了,靠在床頭,靜靜倚着燭火看書。
青霭進來收拾東西,見此情形,卻笑了起來。
“方才便看姑娘是在讀這一頁,怎的蠟燭都燃一寸了,還是這一頁沒變?”
“有嗎?”阮箋雲如夢初醒。
随便找了個理由辯解:“這一頁有深意,我想再細品品。”
青霭不疑有他,收拾完便出去了。
阮箋雲等她出去,歎了口氣,索性合上書,吹熄了蠟燭。
左右今夜是看不進去了,不如早些安眠的好。
誰知躺了半晌,還是無絲毫睡意。
一閉眼,便滿腦都是裴則毓站在晚霞裡,朝自己伸出手的樣子。
“你的身後,是九皇子府。”
這還是她到京城來後,第一個這麼對自己說的人。
她可以依靠裴則毓嗎?
這個念頭一起,阮箋雲猛地睜開眼,幾乎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她在想什麼?她居然在幻想依靠他人?
細白的手指一點點攥緊被褥,阮箋雲怔怔咬住唇,心亂如麻。
輾轉一夜,直至天色泛青,才堪堪入眠。
翌日天朗氣清,萬裡無雲。
裴則毓雖無官職在身,但近來不知怎的,頻頻得成帝召見。
日日奔波也麻煩,索性今日收拾一番,搬回皇宮小住。
他起居向來都在書房,用不着阮箋雲打點,因此她隻束手站在門口,靜靜看着。
都收拾完畢了,裴則毓翻身上馬,餘光忽得瞥到站在一旁的阮箋雲,動作頓了一下。
她久久不出聲,自己險些忘了這裡還有站着個人。
“天冷,夫人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