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柔而緩,阮箋雲擡頭,看到他唇角噙着慣常柔如春風的笑意。
她搖搖頭,亦溫聲道:“臣妾送送殿下。”
裴則毓笑了笑,囑咐了她一句保重身子,随即策馬而去。
阮箋雲站在皇子府門口,望着那道皦青色的身影逐漸縮成一個小點,直至消失不見,才轉身回去。
裴則毓往常在府邸時,夫妻倆也是一個在書房,一個在後院,因此他走與不走,對阮箋雲沒甚影響。
她還記得當日答應裴元斓參與鬥茶之事,于是打算這幾日在家潛心研讀沏茶。
誰知裴則毓走的第二日,四公主府便來人了,說是邀她共同商議鬥茶事宜。
她到的時候,裴元斓正倚在貴妃榻上阖眼假寐,眉頭微微蹙起,曙雀坐在一旁,動作輕柔地給她按摩着額角。
聽到聲響後睜眼,見是阮箋雲,便略擡了擡下颌,示意她不必行禮。
“來了?自己坐罷。”
阮箋雲尋了一處蒲團坐下:“公主可是有煩心事?”
裴元斓淡淡從鼻腔裡應了一聲:“算不上,隻是有些難纏罷了。”
經曙雀在一旁低聲解釋,阮箋雲才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是五公主裴元嘉自那次生日宴後,便頻頻遣人來向裴元斓索要一套頭面。
若是尋常飾品,裴元斓便也懶得與她糾纏,可那套頭面是裴元斓生母吉貴嫔帶進宮中的陪嫁,從吉貴嫔的祖母那一輩傳下來的,怎可輕易許人。
但裴元嘉若是知禮,當初也不會敢向她開口了,如今既已攤牌,更是仗着母妃家室和成帝的寵愛無法無天,軟硬兼施,糾纏不休。
裴元斓被她煩得無法,索性将那套頭面當作此次鬥茶的頭獎,讓她憑本事去拿。
話雖這麼說出去了,但頭面若最後真被裴元嘉拿到,裴元斓心裡也不甚痛快。
曙雀解釋完後就識趣地退下,阮箋雲此時擡頭,正好對上裴元斓看過來的眼神,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裴元斓掀起眼皮。
“你,去将頭獎給我赢回來。”
阮箋雲動作一頓,頗為無奈道:“公主……”
“欠我的人情,就用這個還。”裴元斓徑自打斷道。
聞言,阮箋雲咽下原本的推辭,沉思了一瞬。
她确實不想欠這個人情太久,若這次應承,也能早日與裴元斓兩清。
心中默默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應下了。
“臣妾必定盡力而為。”
裴元斓得到想要的答案,難得勾了勾唇角,原本緊蹙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
“茶種,你可有主意了?”
阮箋雲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若無意外,應當能趕在鬥茶日之前拿到。
裴元斓原想帶她去相看自己的珍藏,見她心中自有主意,便挑了挑眉,不再多問,另起話題道:“你怎麼把惠陽得罪透了?”
生辰宴那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方若淳是存心不想讓她好過。
阮箋雲淺笑一聲:“公主穎悟絕倫,何必明知故問。”
她這話說得僭越,裴元斓卻也不生氣,隻揚揚眉:“因着老九的緣故?”
默然便是應答。
“我看不隻如此,”裴元斓淡淡道,起身離開貴妃榻,在房間内緩緩踱步,“惠陽那孩子性子雖是執拗,卻也時常犯蠢,容易被旁人當槍使。”
“不比甯州淳樸,這裡是京城,口蜜腹劍、笑裡藏刀之人司空見慣,你初來乍到,最忌輕信突如其來的善意。”
阮箋雲心中一凜。
裴元斓提醒得如此明顯,定是看出了自己忽略了某些細節。
于是斂眉垂眸,衷心地道了一聲:“多謝公主提點。”
裴元斓揮揮手,散漫道:“不必謝我,凡事還須得你自己小心。”
她至此不再言語,似是有心留給阮箋雲時間回憶。
博山爐白霧袅袅,溢出絲縷檀香,彌漫在靜寂的室内,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許久,裴元斓才開口。
“阮貴妃似乎很不喜歡你。”
阮箋雲正垂着眉目沉思,聞言回神,不由輕笑一聲。
“何止。”
僅僅“很不喜歡”四個字,怎能概括阮貴妃對她的憎惡?
聞她此言,裴元斓卻是有些詫異了,側目瞥她:“得罪這麼一尊大佛,你倒坦然。”
心下實則是極為欣賞的。
她順手揀過一旁的香箸,在博山爐中随意撥弄了幾下,漫不經心道:
“你可知原因?”
阮箋雲“唔”了一聲:“許是因着臣妾的确擋了他人之路吧。”
她心中有所直覺,但也不過是直覺罷了,所以從未對旁人說起過。
未記錯的話,五皇子至今仍未娶妻。
許是她的婚事,打亂了阮貴妃甄選兒媳的計劃。
又回想起那日在容華宮的事,阮箋雲眼底掠過一絲詫異。
莫非……
“不錯。”
似是洞悉她心中所想,裴元斓緩緩開口。
她語氣平淡,可說出的話卻如同平地炸雷。
“五皇子妃的人選,阮貴妃中意的原是你嫡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