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皇子妃也精于茶藝?”
此話一出,旁邊頓時傳來一道熟悉的嗤聲。
阮箋雲并未轉頭,隻擡擡眼角,用餘光看到了是何人所為。
果然是五公主裴元嘉。
裴元嘉今日鉚足了勁頭,勢必要在衆貴女中力拔頭籌,故而今日打扮得着實出衆。
她本就是明豔的長相,身上又穿了灼灼的玫紅,裙擺繡着大團芍藥,鬓間金钗玉簪熠熠,襯得整個人珠光寶氣,宛如天之驕女。
她今歲也已二十有三了,卻仍未臻選驸馬。
雖說大梁女子并無适嫁齒齡束縛,但眼見排行最末的裴則毓都已成親,裴元嘉面上雖不說,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着急的。
因此才想要來裴元斓那副頭面,待佳節宴會時飾在頭上,增添幾分容光。
她本就記着裴元斓生辰那日,被阮箋雲壓了一頭的舊恨,如今一見,更是有幾分眼紅。
阮箋雲低估了今日鬥茶的盛大,故而便沒盛裝打扮,隻簡單着了一身缟羽色衣裙,潑墨青絲挽起,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
她風寒未愈,怕咳症傳染了他人,便覆了一張面紗,遮去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墨黑清透的眼睛。
素,卻也驚豔。
單單立在那裡,便平白叫人覺得滿園春光失色。
這樣一比,裴元嘉今日的盛裝出席,便落了十足的刻意。
她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妒恨,冷聲笑道:“果然是小家子氣,當真難登大雅之堂。”
“也不知對四姐灌了什麼迷魂湯,怕是千求萬求,才得來今日這麼一個露臉的機會吧!”
聲音頗大,絲毫不掩語氣中的輕蔑之意。
此話一出,周遭數人頓時色變,其中阮筝雲尤是。
五公主這話,不止貶了阮箋雲一人,更是要當衆落相府的臉面。
她正要開口解圍,卻聽身旁輕笑一聲,随即傳來阮箋雲柔而緩的聲音:
“五皇姐息怒。”
“箋雲自知初來乍到,行事不比諸位姐姐妹妹周全,也曾辭過,奈何得四殿下垂憐,因此今日才能站在這裡。”
“若是礙了五皇姐的眼,實是箋雲之過。”
聲含歉意,語調溫柔。
阮筝雲聽完,心中暗道一聲妙。
這番話說得進退有儀,用詞文雅,絲毫不遜色于自小在京中耳濡目染的貴女們。
說自己曾推辭過,意指是裴元斓主動邀請她過來的。
裴元嘉如此看不上阮箋雲,便是明晃晃地打裴元斓的臉。
裴元嘉嫌棄阮箋雲從鄉下來,登不得台面,阮箋雲便順勢稱她為“五皇姐”,将裴元嘉和自己拉到一個層面上。
又稱裴元斓為“殿下”,兩位公主身份相同,稱呼一變,卻泾渭分明。
仿佛在說,唯有裴元斓才是身份尊貴的那個,而裴元嘉不是。
裴元嘉不傻,自然能聽出阮箋雲的言外之意。
她是天潢貴胄,自幼被嬌寵着長大,何曾受過這等委屈,當即大怒:“你這野丫頭,也配喚我皇姐?看我不……”
“公主慎言。”
阮筝雲終于出聲,難得冷了幾分臉色。
于理,裴元嘉若是再出言不遜,整個相府恐怕都要受牽連了;
于情,她實在不願見阮箋雲橫遭此難。
“我姐姐剛回相府不久,對京中諸多規矩不甚熟悉,若有得罪之處,我代她向您賠罪。”
阮丞相勢大,裴元嘉也不得不顧着阮筝雲,聞言隻得有些難堪地住了口,狠狠刎了阮箋雲一眼,氣沖沖地帶着侍女離去。
這麼一鬧,還留在亭中的衆人面面相觑,都有幾分默契地閉了嘴,氣氛霎時陷入了一陣難言的寂靜。
須臾,還是許令窈打破了沉默。
她抿嘴一笑,眼睛在阮箋雲和阮筝雲身上轉了一圈,柔柔道:“阮家姐姐與皇子妃感情當真極好。”
言罷,又頗有些落寞地道:“臣女看了,實在有些豔羨呢……”
她頭偏向一邊,眼眶微紅,看起來好不可憐。
衆人交換眼神,彼此頗有幾分心照不宣。
許令窈出自文淵侯二房,母親是被擡了正的歌伎,這事在世家大族中不是辛秘。
而她與大房的許令绾向來不和,亦是有目共睹。
于是紛紛勸慰了幾句,将這事草草揭過。
阮筝雲卻蹙了蹙眉,不作回答。
她自見到許令窈起,便莫名對她不喜,如今被她奉承,更是不願沾染分毫。
但許令窈此話又落在她心坎上,她确實希望與阮箋雲關系更親密些,是以才沒出言反駁。
但蹙眉落在兩人眼底,卻生出兩份意義。
許令窈見了,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
她就知道,這兩個人怎麼可能真的如親姐妹般心心相印,方才阮筝雲出言維護,必然是為着相府的顔面罷了。
而阮箋雲看到後,心中歎了一聲,主動出言道:“是妹妹心善。”
阮筝雲方才蹙眉,想是不喜與她被一并提起吧。
她方才幫了自己,那這個口,還是自己來開好了。
簡單一句,便破了衆人對她們“感情極好”的印象。
阮筝雲聞言,眼神黯了一瞬,但到底沒再說些什麼。
這一小插曲并未引起衆人注意,又熱鬧聊了片刻,待所用器具一一備好,裴元嘉也消了氣回來後,裴元斓才珊珊來遲。
“都準備好了?”
她環顧一周,眼神定在阮箋雲身上,微微一笑,拍了拍掌。
“那便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