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雲來時,阮箋雲正煮好一壺茶。
“來了?”她朝阮筝雲笑笑,吩咐青霭去拿些點心來。
“不必了,我在府中已用過早膳了。”阮筝雲連忙攔她,在她身旁坐下。
有些新奇地打量了一番,才由衷感慨道:“姐姐與殿下感情甚好。”
她也曾去過父母親的卧房,還曾聽母親抱怨過,她喜愛精緻奢華的物什,原也打算這般布置卧房,奈何父親素來簡樸,最厭豪奢,不得已,隻能将陪嫁中的器具通通束之高閣。
連着卧房也冷冷清清,空曠似白丁居所。
但看九皇子府的卧房,卻是一眼就能瞧出女子生活的痕迹,進門時,甚至還有一股阮箋雲身上獨特的清香傳來。
阮箋雲斂了眉目,不置可否。
人情如飲水,冷暖自知。
她與裴則毓,對彼此而言,是錦上添花,但到底沒有到缺誰不可的地步。
她轉了話題:“昨日你回得晚,夫人可起疑了?”
阮筝雲搖了搖頭:“還好。”
“隻是……”她朱紅的唇輕咬着,唇角露出一絲苦笑,“昨夜回去,正巧遇見父親。”
“父親說……我也到了該定下來的年紀了。”
如此,想必便是那日的狀元郎了。
阮箋雲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夫人怎麼說?”
據她對徐氏的了解,恐怕那個人不會滿意這個人選。
狀元郎雖是個有才能的,但家世比起相府和徐家,到底清貧了許多。
“母親似是還不知道,”說到這個,阮筝雲臉上顯出一絲迷惘,“她隻說過幾日,靖遠侯家有個賞花宴,到時會帶我一同去。”
靖遠侯。
阮箋雲腦中回憶了一下,心下了然大半。
靖遠侯曾是平定北疆的功臣,後因年邁,将兵權還于成帝,回到京城定居養老。
他家嫡長子已近而立,娶的是朝中二品大員的女兒,至于嫡次子,則正好是弱冠之年。
與阮筝雲年齡相近,家世相當。
看來徐氏是看中他家的嫡次子了。
隻是她聽裴元斓說起過,那家的嫡次子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空有一副看得過眼的皮囊,實則内裡不堪得很,活脫脫一個纨绔子弟。
再加之嫁的不是嫡長子,恐怕日後中饋也與阮筝雲無緣。
這對于争強好勝的徐氏而言,恐怕比殺了她都難受。
她怎會做出這般草率的決定?
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阮筝雲,見她俏臉發白,想是也猜到了徐氏的決定。
于是往她手中遞了一塊糕點,溫聲道:“一切還未成定局,放寬心。”
阮筝雲回神,朝她勉強笑了一下,無意識地咬了一口手中糕點。
阮箋雲不欲惹她心煩,挑了個話題問她:“你與上官監正,是怎麼一回事?”
聽她提起那人,阮筝雲灰白的臉色終于紅潤了一些。
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聲音喃喃:“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兒時因着姑母的緣故,我經常去宮裡玩。”
“一次玩得晚了些,便在宮中留宿。”
那晚,她被安置在阮貴妃的偏殿。
陌生的環境令年幼的阮筝雲有些不适應,她翻來覆去睡不着,便爬起來,趁着值守的宮人打盹,悄悄溜了出去。
夜晚的皇宮與白天不一樣,起初,她還覺得十分新奇,到處走走看看,誰知最後卻忘了方向,在宮中迷了路。
夜黑風高,阮筝雲那時也走了許久,又冷又累,加之在心中蔓延的恐懼,忍不住蹲在原地,嗚嗚哭了起來。
她哭得專注,沒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腳步聲。
哭着哭着,臂彎的縫隙裡忽地透出一絲光芒。
她懵懂擡頭,看見面前立着一個身形清瘦的少年,正提着燈籠看着他。
少年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俊秀的面容仿若寒冰,聲音也像凝霜般冰冷:“你怎麼在這兒?”
終于遇到了一個人,阮筝雲顧不得害怕,當即抓住他的衣服下擺,抽抽噎噎地解釋起來。
好不容易解釋完,那個少年蹙了蹙眉,随後好像歎了一口氣。
“走吧,”他說,“我送你回去。”
阮筝雲就站起來,她那時還是小孩子,可少年身量已經如抽條的柳枝一般,于是頭頂堪堪隻過那人腰際。
她拽着少年衣袍的下擺,亦步亦趨,不敢離開他分毫。
少年袍角被她拽着,走得十分艱難。
即便如此,他也不曾讓她松開,隻是叫她擡頭。
“看星星,”他簡短道,“那七顆連在一起的,便是北鬥星。”
“與它相對的方向便是北方,你朝着反方向走,就能回去了。”
阮筝雲聞言擡頭,忍不住“哇”了一聲。
舉目便是浩瀚璀璨的蒼穹,星如沙,月似鈎,是她從不曾見到的風景。
她一時忘記了害怕,拽着那人袍角,十分新奇地纏着他問問題。
少年看着冷若冰霜,但對她每一個幼稚的問題都還是耐心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