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坊,食鼎閣。
“客官,您這邊請。”
小二一面說着,一面引人上樓。
待那個身穿白袍的男子步入雅間後,便悄悄掩上門,低聲囑咐周遭的人不許打擾。
“來了?“
裴則毓擡手,親自為來人斟了一壺茶,微笑道:“才到的雨前龍井,嘗嘗?”
上官堯在他對面坐下,并不飲茶,隻道:“殿下今日約見臣,是為何事?”
他不領情,裴則毓也不生氣,依舊笑着道:“監正為人坦蕩,毓仰慕已久。”
“既如此,便明人不說暗話了。”
“監正對妻妹的婚事,可有打算?”
聽到“妻妹”二字時,上官堯終于微微擡眼,與裴則毓四目相對。
那雙向來寫滿淡漠的雙眼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異樣。
“這是臣的私事。”
“的确,”裴則毓無奈地笑了一聲,轉而将目光移向窗外,“方才的話,是毓逾矩了。”
“若非吾妻相求,毓也不願窺探監正的私事。”
上官堯依舊不語,隻是垂眼望着茶盞中清碧的水面。
“妻子之意,毓已替她代到,監正既心明如水,毓便不再多言了。”
說話間,下人已陸續将菜上齊,裴則毓做出一道“請”的手勢,溫文道:“食鼎閣菜肴素來别有風味,今日難得與監正一聚,還望監正賞光,與毓共同品鑒。”
他身為皇子,以如此謙和的語氣盛請,上官堯也不好再出言拒絕。
遂指尖微動,執起一雙銀箸。
“說起來,父皇這幾日可還安好?”
裴則毓銜起一根嫩筍,随意道。
觀測帝星本就是上官堯分内之事,他聞言靜默一瞬,還是稍稍颔首。
昨夜天象異動,帝星黯淡,恐生變故。
但近來朝中氣氛緊張,若此時禀報,恐會引起大亂,所以他決定再觀察幾日,以免誤傳。
見他點頭,裴則毓唇角勾了一勾,溫聲道:“那便好。”
這一句說完,兩人一時無言,便都各自靜靜用膳。
恰逢此時,樓下忽得聽見恭迎祝賀之聲,聲勢頗大,連樓上掩着門的雅間裡都能隐約聽到。
“陳狀元來啦!”
“嗐,還叫什麼陳狀元,恐怕過幾日就要改口了!”
“哦?”有人來了興緻,趕緊問道,“改口,改什麼口啊?”
“你還不知道啊!”另一道聲音高聲回他,朝着陳玉韬擠一擠眼:“聽說前幾日,相爺還親自邀請我們陳狀元登府拜訪呢!”
“相爺”二字出口,上官堯的目光不自覺便移了過去。
“賢兄莫非是說,相府的二姑娘嗎?那可是個美人啊!”
此話一出,恭賀之聲頓時響徹滿堂。
“哈哈,那就先恭喜玉韬兄抱得美人歸咯!”
年輕的狀元郎在一片喧嘩之聲中不由紅了臉,一雙眼卻熠熠生輝,毫不謙虛地應下了那些恭賀祝頌。
“若有那日,陳某定會宴請諸位,飲盡喜酒,一醉方休!”
裴則毓從樓下收回目光,輕笑一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狀元郎,年輕氣盛啊。”
這話說得頗為意味深長。
上官堯掌中力道不由收緊,攥着銀箸的指尖微微發白。
他擡起眼,一雙眼寒冰般直直射向裴則毓。
“你是故意的。”
聲音緊繃如冰面,語氣笃定。
他是故意讓自己看到的。
看到陳玉韬心性浮躁,非為良人,他笃定自己不會放心将阮筝雲托付到這種人手上。
裴則毓不置可否,隻勾了勾唇角。
情之一字,最為難解。
對面白衣雪面的男子深吸一口氣,低低吐出一口氣。
他身體洩力般向後仰倒,閉上雙目,道:“說吧。”
“要讓我做什麼?”
裴則毓這次終于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他再次擡手,為上官堯将空的茶盞再次續上,緩聲道:“毓說過,已仰慕監正許久。”
“為監正美言,不過受妻之托,成人之美罷了。”
上官堯緩緩睜眼,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聲。
日頭從正午走到漸西,酒過三巡,兩人終于從雅間出來。
“過午護城河有龍舟賽會,監正可要與毓同往?”
上官堯冷聲拒絕道:“不必了。”
他語氣決絕,似乎并不想與面前之人扯上關系。
裴則毓挑眉,剛要笑着應好,便見人群中出現一道倩影,徑直朝着上官堯撲來。
上官堯辨出來人,下意識伸手,将她接了個滿懷。
“阿弦?”
輕輕拭去那人額上的汗水,上官堯臉上的冰冷驟然如春水般融化,低聲問她:“怎麼了,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