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鳴得聒噪,叫人分外心煩。
禦花園中一方淺清的池塘旁,一個身穿绛色繡獅虎錦衣、佩雕花金腰帶的男孩趴在欄杆上,十分興奮地拍着手。
“好,好!”
他撿起地上一顆石子,大力往池中一擲,大聲吼道:“廢物,再遊快些啊!”
池塘正中,一個衣衫單薄的男孩正奮力凫着水,企圖往岸邊遊着。
然而岸上不停擲來石子,他忙着閃避,動作不由便慢了下來。
一時躲避不及,額上忽地一痛,随即有鐵鏽味的液體緩緩流了下來。
“好耶!打中了!”
岸上的男孩見狀更是興奮,張開雙手歡呼着。
裴則毓來不及擦拭額上鮮血,隻能任由它們流進眼睛裡,死死咬着牙,奮力揮舞手臂,朝岸邊遊去。
他感覺得到自己身子發沉,若不快些上岸,恐怕就要沒力氣了。
謝天謝地,總算趁着岸上男孩歡呼的空當遊到了岸邊。
他上岸時,衣衫鬓發皆已濕透,身上還纏了一些塘底的水草。
男孩見狀,不由退後幾步,嫌惡地捏住鼻子:“去去去,臭死了,誰準你離本皇子這麼近的?”
池塘水清,又時常有宮人打理,其實并沒什麼味道。
但是他很喜歡看眼前的人聽見這話,眼睛變得通紅的樣子。
裴則毓方才在水中遊了許久,其實此時身上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他靠着毅力勉強支撐自己站着,不願在這人面前顯出弱勢。
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塊綠油油的翡翠玉佩。
男孩見狀有些驚訝,又有些遺憾:“咦,居然真叫你給找到了。”
他伸手要去拿,不料裴則毓忽然往上一擡,叫他拿了個空。
眼前比自己矮了半頭的男孩眼睛大睜着,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先把我的還我。”
“哦,你說這個?”
裴則逸轉身從宮人手裡拿出了個東西,放到陽光下仔細端看,撇了撇嘴:“我當是什麼好東西,原來隻是這麼個玩意,本皇子還從未見過這麼瑕疵的玉佩!”
看看玉,又看看裴則毓,忽然咧嘴一笑:“不過,配你這麼個雜種,倒是綽綽有餘了。”
裴則毓聞言,眼神驟然陰冷起來。
他上前一步,盯着裴則逸,一字一句:“還給我。”
“急什麼,又不是不給你。”裴則逸覺得有趣,将那塊瑕疵的玉在手中抛上抛下,故意看他如困獸般無計可施的模樣。
“先把我的玉佩還我,這可是父皇專程賜給我母妃的玻璃種,能讓你這隻髒手拿這麼久,也是你三生有幸了。”
“不,”裴則毓想也沒想先拒絕,“你先還我。”
眼前之人素來是個壞心眼的,不用想都知道,待他給了之後,這人一定不會把自己的玉佩還回來。
“你也配跟本皇子談條件?”裴則逸不耐煩起來,招呼身後的太監,“沒長眼的東西,把玉佩給我拿回來!”
太監們得令,立刻便朝眼前不及人腰高的小男孩走去。
裴則毓見勢不妙,霎時轉身欲跑。
然而人小腿短,才跑幾步,便被從背後按在了地上。
他不斷掙紮着,眼見那枚翡翠玉佩被從自己手中扣了出去,随即便見一雙赤金吉祥圖的靴覆停在自己眼前。
裴則逸重新拿回自己的玻璃種,心中滿意,便捏着裴則毓那枚玉佩的絡子,蹲下身在他眼前搖晃。
“看好了——”
話音落下,“啪”的一聲。
那枚系着精細絡子的瑕疵玉佩,在裴則毓眼前,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怔怔望着地上殘餘的碎玉,眼眶燒紅,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許是他木然許久,裴則逸沒看到自己預想中的場景出現,有些無趣地撇了撇嘴:“沒勁。”
還以為比起上次放狗去咬他,能看到什麼新反應呢。
他大發慈悲般叫那些太監松了綁,轉過身去,一邊走一邊嘲笑道:“快回去跟你那個賤人娘告狀吧!低賤之婢,也隻能……”
話還沒說完,耳畔忽地傳來一聲“殿下當心!”
來不及反應,忽地被從背後重重推倒在地,随即臉上便挨了狠狠一記重拳。
裴則毓坐在他身上,赤紅着雙眼,一下又一下,用盡全身力氣揮拳。
那玉佩,是他五歲的生辰禮。
玉是娘親從小貼身穿着的,特意托人拿去宮外讓匠人雕成玉佩,又自己熬夜編了絡子,系在他身上。
“阿娘小時體弱多病,後來你外祖母便去寺廟裡求了這塊玉來,挂在阿娘身上,說是能保佑阿娘身體康健,不受邪祟侵害。”
“說來也奇怪,自那之後,生的病确實就少了。”
女人将他抱在膝頭,一雙布滿繭子的手将穿過他腰間,将玉佩系上去。
“阿娘今日把這塊玉給你,也保佑我們小九四時安康,平安順遂,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