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荨沉默了下,抹了抹眼淚,她以為自己在絕境之中,落入塵埃與泥土,再也沒有比這更差的人生底牌了。
可被任晞月這麼一講,忽然覺得也對,她坦坦蕩蕩地過自己的生活,為什麼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幾個女孩攙扶着,到了分叉路口,尹荨真誠道謝,還說要請任晞月和許如意吃燒烤。
許如意擺擺手,“哎,這就不用了,你快回去吹吹頭發吧,别着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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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硯将車子推到車棚下,手裡叮鈴哐啷地甩着串鑰匙,走到那片老舊的居民樓。
他也有陣子沒回來了,門口的過道上擺了好些蛇皮袋,敞開的袋子口裡裝滿了各種塑料瓶。這是薛爺爺撿來的,廢棄瓶子也有用,可以留着賣錢。
薛硯邊往裡走邊拉開書包拉鍊,從裡面掏出幾個汽水瓶子塞進蛇皮袋子裡。
薛硯低着頭翻找鑰匙,鑰匙插進門鎖裡,轉動,拉開那扇鐵皮防盜門,裡面還有一層。關這麼嚴實,也不知道是怕小偷偷走他們家什麼了。一窮二白的,也沒什麼好偷的。
屋裡一片黑,薛爺爺不在家,估計在幾條街開外的小診所裡吊水。
薛硯書包取下擱小桌子上,去廚房發現還有給他留的飯菜,加熱,随便扒了幾口,便開始進自己房間攤開書本寫作業。
撇開紀律方面來說,薛硯的成績其實是很不錯的,個别科目特别突出,又沒什麼拉後腿的,考試一般都能考個前幾名。隻是他狀态不穩定,時而往前一百名,時而往後五十名。他們班主任也是很頭疼,私下找他談心過很多次,跟薛硯講要好好珍惜現在的學習機會,對于他這樣的家庭來說,讀書學習是唯一成本最低的改變人生道路的方式。
隻是他那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聽還是沒聽進去。
一頁題目寫完,薛硯翻了頁,拇指在按動筆筆頭上按了幾下,沒什麼靜下來的心思,眼前又浮現出今天下午看到的場景來。
這個轉學生,倒是很古道熱腸。
湖邊,那群女生慌張離開,任晞月将尹荨拖拽上來,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卻又像星星一樣亮,湖水浸濕了的衣裳薄而透,濕潤地全黏在皮膚上,白色的校服短袖被拉扯得領口有點低,鎖骨纖細。
大概是夏季裡那股躁熱的餘溫還未褪去,薛硯寫個作業都寫得心浮氣躁的。
幹脆撂下筆,去衛生間洗澡。
後來撞上薛爺爺回家,還被薛爺爺講了一頓,說現在又不是大熱天了,還洗什麼冷水澡呐?
薛硯拿毛巾搓了搓頭發,到桌邊坐下,看到手機上發的信息,唇角輕微勾了下,手裡捏着手機邊緣轉了轉,往後仰靠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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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晞月回家及時洗了澡,換了衣服,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是有些受風寒的迹象。
所幸今天不用上學,在家休息。
林薇出門前給她備了藥,邊在鞋架那邊換鞋子邊叮囑她:“冰箱裡有水果,寫作業的時候不要忘了吃,感冒藥給你放桌上了,記得喝藥。也是的,這麼大孩子了,走路還能掉河裡去啊?昨晚回家那一身濕的……”
任晞月點頭應了聲“好”,在林薇的碎碎念中替她關上了門。
這一整天她都蔫蔫的沒什麼精神,做事情提不起興緻。
傍晚的時候,舅媽打電話過來說讓她去店裡送東西。
長街另一頭的吳奶奶家訂了幾箱牛奶,吳奶奶腿腳不好,以前都是讓她孫女來拿的,今天她孫女有事出去了,打電話來店裡說讓送過去一趟。
任晞月趕着舅媽的小電驢,把牛奶擱座椅的前面,騎車的時候腳放在旁邊。
任晞月:“舅媽,我走啦。”
舅媽回應道:“好,路上慢點啊!”
送完牛奶,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巷口,那戶人家門外裝了盞路燈,任晞月忽然看見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她及時刹住車子。
摔倒聲和拳頭的撞擊聲混雜在一起,在昏暗的環境中,就更加明顯。任晞月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很像薛硯的側臉,停下車子探究着走了過去。
愈靠近,那些藏在陰影晦暗角落裡的東西便逐漸顯露出來。
任晞月怎麼也想不到,施暴者會是他們的好班長——謝凜?
她眨了一下眼睛,确定她沒看錯。
薛硯幾乎是被謝凜單方面毆打,他被謝凜粗暴地掐住脖子,掼到牆上。
薛硯臉上、身上有不少傷,很沉重地喘着氣,他看着謝凜的眼睛,居然還能挑釁嚣張地笑出聲。
謝凜:“再有下次試試?”
薛硯:“你能拿我……”
怎麼樣?
一句話沒說完,謝凜的拳頭即将再次落下去,與此同時——
“謝凜!”
任晞月動作比大腦先做出反應,上前去拽謝凜的手腕,攔在薛硯前面,“你在幹什麼?快住手!”
謝凜下颚緊繃,漆黑的眼眸盯着她。那眼神是她沒見過的,鋒利且充滿戾氣。
任晞月覺得心跳稍微有點快。
謝凜良久地注視她,而後驟然松開手,離去。
薛硯後背靠着牆,往下跌坐,他手按着脖子那兒,劇烈咳嗽幾聲,過于蒼白的嘴唇這才慢慢恢複血色。
任晞月望着謝凜的背影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見薛硯的動靜這才轉身過來扶他,“怎麼樣了?能不能站起來?”
薛硯手掌蹭破了皮,摻雜地上的沙土淌暗色的血,任晞月沒帶創可貼,從口袋裡翻找出紙巾給他擦了擦。
任晞月:“去醫院吧?”
薛硯擦了下唇角,“不用,小傷。”
“……”
管這叫小傷?但他可能也是習慣了吧。想到這兒,任晞月也覺得薛硯的生活挺坎坷的。
任晞月騎電瓶車載薛硯回他家,途中路過家小藥店時買了創可貼和消炎藥水。
薛硯家,房子裡面看起來比外面還要舊。
薛硯進了門,看站在門口的任晞月,“怎麼?進來啊。”
任晞月挪動腳步,“哦。”
屋裡除了些基本的家具,沒有多餘的擺設。
薛硯脫了那件寬松的兜頭帽衫,扔在椅子上,他從冰箱裡拿出瓶礦泉水。
任晞月把裝着藥品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薛硯仰着脖子喝水,嘴角溢出的水流從喉結滑落,淌進黑色T恤的領口。他動作自然地背身低頭,手拉着衣領,準備脫衣服洗個澡,然而衣擺拉到一半,側過頭,視線落到任晞月那兒。
-忘了,她還在。
任晞月似乎還在打量周圍。
薛硯眼睛漫不經心盯她,把衣服拉下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倒是一點防備都沒有。
任晞月還在想他們兩個為什麼要打架。雖然謝凜和薛硯關系差,不對付,這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也不至于這麼打吧?
任晞月:“你跟謝凜,什麼仇什麼怨啊?看你們打架很激烈。”
薛硯擡手搓了搓脖子。
-服了,他防他自己。
薛硯走到她身側去拿桌子上的手機,邊翻消息邊随意道:“那張棺材臉看起來很欠揍。”
任晞月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