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預訂的幾家段知微雇了閑漢送去,剩下的全用驢車拉到大慈恩寺擺攤去了,立夏這日去大慈恩寺參拜的人更是多。長安仕女都是視覺動物,見到這烏梅糖和薄荷糖新鮮有趣,玲珑可愛,立時搶購一空。
隻是略微失策,沒想到寺廟竟然在這日免費發放青精飯,導緻一直賣到快日暮,那青精飯還剩小半缸,眼瞅着再不返程,就要宵禁了,段知微隻好拖着驢車往回走。
剛到坊口,便覺不對,後面傳來輕微腳步聲,段知微立時轉頭,卻見是上次騷擾野那的兩個無賴,她立時抽了下驢屁股,可惜為了省錢,賃的是頭年紀較大的驢子,根本走不快,三下五除二便被無賴追上。
段知微汗水濕透後背,呼吸也變得急促過來暗道不好,身上沒有随時攜帶茱萸水,那兩無賴也算聰明了一回,特特找了個人煙僻靜的巷子,手上拿把刀準備報複。
段知微咬咬牙,猶豫了兩秒,棄了驢車開始狂奔,後面那兩個人開始緊追不舍,段知微繞了幾個彎,最後無奈躲進了一輛廢棄牛車底下。
那兩無賴追到此處,影子被夕陽拉得扭曲而細長。段知微捂住嘴,祈禱他們可千萬别發現自己。那兩個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突然,一陣鈴铛聲由遠及近而來,段知微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如絲如縷的異香。一個身着齊胸衫裙、戴着白紗帷帽的倩影款款走來。
雖說寬大的白紗遮住了臉,但她如雪的膚色、窈窕的身形,腳踝上清脆鈴铛響聲與身上的異香交織,讓人想去白紗下窺探下美人的真容。
那兩無賴果然邪笑着走了過去道:“美人娘子,可願與某喝一杯麥薯酒啊。”
那娘子婷婷站立在那不說話,無賴見問了幾句也不答話,便狠狠說句:“不識好歹”不耐煩地上去掀開她的白紗。
無賴的邪笑凝固在臉上,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着,想發出什麼聲音卻又發不出來,他的額頭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過了一會,那無賴反應過來,轉身就跑,邊跑邊撕裂的大喊:“妖怪啊!”
段知微突然意識到這股熟悉的異香來自哪裡了,她抱住頭往牆壁裡頭縮。
良久,就當她以為那個沒有頭的妖怪終于走掉的時候,耳畔傳來一陣凄啞的聲音:“奴家可算是找到您了...”
袁慎己今日休沐,原本打算騎馬去趟段家食肆,還未出門便被杜府的家奴攔住給遞了請帖,說是今日立夏,請袁都尉過府參加夜宴。
杜文濤,三品中書侍郎,其夫人柳氏是袁慎己的從姨,袁慎己生母去的早,對待母家親戚便額外親厚些。
這杜侍郎宅子置在永興坊,甚是氣派。宅子内建着亭榭、池塘,可泛舟、可閑遊。杜夫人便置身湖中庭院在等袁慎己。
“大郎來了。”杜夫人熱情招他過來,袁慎己行過一禮後坐下。
杜夫人搖搖扇子,為他夾起一塊金銀夾花:“來嘗嘗這個...聖人今早賜下的...”
她猶豫片刻問“今早二娘興高采烈出了門,卻紅着眼睛回來,妾打發了她身邊的雲雀...說是...”
袁慎己沉默片刻,站起來行了一鞠躬禮道:“男女大妨,還請表妹以後莫要在來某的宅邸。”
這是明着拒絕了,杜夫人歎氣點點頭,這位侄兒身得高大英武,在涼州又履曆軍功,年紀輕輕便官至四品,偏偏其母去得早,無人做主,官媒婆便迂回到了杜府,豈料這袁慎己有點倔驢脾氣,隻說征戰沙場,沒空娶妻。
三月三上巳節,袁慎己騎馬路過灞上,許多長安仕女折柳相贈,他竟是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誰都拿他沒有辦法。
杜夫人試探着問:“最近......可否有意中人。”
“沒有”袁慎己習慣性否認。
杜家三郎今年剛滿五歲,拿着個紙鸢抱住袁慎己的腿,遞給他一塊糖。
杜夫人笑着說:“盧起居郎的娘子送來的,她倒是有心,說這糖新奇有趣,今日立夏,送給三郎嘗個新鮮。”
袁慎己打開那個紙包,是一塊鑲嵌半塊烏梅的粉色糖塊,中間印了個“段”字,他頗感意外,而後又了然一笑,這樣創新的糖塊,也隻有那個人能想得出來。
他的一雙大手因常年操練而布滿繭子,此刻将一小糖塊在手中磨拭。腦海中仿佛出現段知微低頭揉面,擡頭驚喜看他笑盈盈道“袁都尉來了。”
可惜已然宵禁了,她很快就要睡了吧,明早再去吧,袁慎己想。
杜侍郎與友人下棋至晚方歸,見自家侄子低頭磨拭個糖塊,對着杜夫人咬耳朵:“果然武人心思,猜不透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