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又是重陽佳節,自晉陶淵明後,世人甚愛菊花,走在坊裡小路上,小販扛上幾盆子菊花擺着,黃的如金,粉的似霞,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段知微向來對不放假的節日沒什麼靈敏度,直到段大娘插上滿頭的茱萸問道:“今年重陽是怎麼個過法?”
段知微理所應當地答道:“能如何過?自然是按平常過呗。”
她剛訂了幾簍極肥的螃蟹,正是摩拳擦掌的時候,待重陽一到,一盤蟹膏豐腴的清蒸螃蟹,一碟姜醋汁,再将那沉澱十來日的桂花酒啟壇,那可真是人間第一大享受。
段知微暢想得很是美好,并且給段大娘畫餅:“重陽賺了銀錢,便去撚金閣給您打一支金鑲瑪瑙钗。”
段大娘不理她的畫餅,隻幽幽道:“哪個客人失心瘋了重陽節跑你這食肆用食?”
重陽乃大節,長安人全跑城外“觀秋”去了,要不就是在終南山腳放飛紙鹞,要不就是在曲江池畔飲酒賞菊,還有去樂遊原上登高辭青的。
最不濟也是在寺廟前觀賞舞獅法會,若有熟人問上一嘴:“足下重陽如何度過?”而你回答:“在食肆飲酒吃蟹。”
定會被熟人心裡冷笑,道一聲“土鼈”。
段知微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正是秋高氣爽的節氣,宵禁過後,後院桂花樹下擺幾個食案,段知微極其大方地端上了一盆秋梨石榴,并道:“秋季霜降,應當吃些甘潤酸甜的水果,大家不要客氣,随便吃。”
一向摳門的掌櫃今日變得如此大方,甄回看眼水果再看眼笑容滿臉的段知微,遲疑着不肯下手:“段娘子有何要求直接吩咐就行,不必如此......”
段知微道:“怎會如此,馬上重陽佳節,妾已想好了,雇上一輛牛車,帶大家去終南山腳辭青、飲酒、放紙鹞。”
衆人一聽便懂了,段娘子這是又盯上了重陽的生意,尋思去終南山擺攤呢,幸而不是什麼再去林子裡頭撿栗子,滿大街拿着月餅喊人試吃的苦差事。
于是大家放松下來,拿水果的拿水果,飲酪漿的飲酪漿。
段知微自讨了個沒趣,隻得也盤坐下來,啃一口秋梨。
嘶......真酸,早知道就不買最便宜那種了。
秋季真是個顔色豐富的季節,後院幾個大簸箕裡曬了柿餅、陳皮、栗子、梨條,最後還有一竹籃子山楂果實在沒地兒曬了,段知微幹脆找了屋外一牆根斜着曬山楂。
那山楂果紅彤彤圓滾滾一個,看着就惹人喜愛,更是為秋天增了一道明媚的亮色。段知微心血來潮,就想弄個冰糖葫蘆吃一下。
這小零嘴做起來也是簡單,竹簽子串一串,熬一鍋濃稠糖漿,把山楂果子在裡頭滾上一滾放涼便是。
一個個紅彤彤山楂裹着晶瑩剔透的糖衣,在秋陽下一照,像璀璨的紅寶石,看着就誘人。段知微自己試吃了一個,“咔嚓”一聲,糖衣清脆帶着些涼意,甜蜜的糖中和了果子的酸,吃上去别有滋味。
這零嘴兒大人不覺得什麼,蒲桃見了兩眼都發光,拿起一根跑去跟小夥伴們炫耀去。
段知微把手在蔽膝上擦兩下,開始考慮擺攤用的重陽糕,重陽糕又稱五色糕,段知微之前從未做過這種,長安各家糕品鋪子對重陽糕的制法大都不一樣,講究的人家要制九層糕,上頭插一小小紅紙旗,不講究的人家則是米粉拌上蜜棗葡萄幹一通亂蒸,也算是重陽糕。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家在糖糕上放上羊肉、鴨肉做點綴......
于是段知微頓悟了,重陽糕,就是重陽節吃的糕,它究竟是個什麼形式,沒有人在乎,那便蒸上幾籠桂花糕算了。
正自想着,蒲桃一臉氣憤的回來了,新做的銀紅半臂襦裙底下染了一層泥污。
“這是怎麼了。”段知微趕緊給她拍拍裙上的灰。
“隔壁肉鋪的旺福搶了我的冰糖果子,我氣不過,跟他打了一架”她四處張望一番,拿了牆角晾曬用的竹竿當武器,吸吸鼻子又走了。
小小背影拎着個大大的竹竿,頭上雙髻的紅繩一晃一晃。
“回來!”段知微在後面追過去,搶過竿子:“還想打架,這裙子做了小百文錢了,若是破了,長姑有的念叨了。”
見她不服氣,段知微隻能歎口氣:“回頭重陽,做上一紮子冰糖葫蘆,你去他面前炫耀一圈,每人分一根,就是不給他。”
蒲桃覺得解氣,狠狠點點頭。
終于等到重陽日,段知微狠心雇了一日牛車,這牛車寬敞,坐得舒服,而且老牛走得穩當,不像驢車,搖搖晃晃的。
今日秋高氣爽,秋陽高照,一紮子冰糖葫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蒲桃特特抱着跑去肉鋪逛了一圈,把旺福饞得口水直流,被肉鋪娘子一個巴掌打下去。
今日天空瓦藍澄澈,渭水河流環繞着終南山,段知微想起那時與袁慎己一并走在其間還是蔥茏夏季,如今已然金黃一片。
她們挑了溪水邊一棵金黃的楓樹下,鋪上一層毛氈,毛氈一角壓上一壇桂花酒,幾籃子桂花糕一擺,再豎上一紮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