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後,長安進入了一年裡最冷的時段,“數九”開始。
都說“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這話是一點兒都不假,段知微除了日常經營外,又多了個苦差事,那就是掃雪。
往往清晨,天色還未大亮的時候,她和阿盤、甄回三個人就要把堆積在食肆門口的雪掃幹淨,再鋪上一層厚厚的幹草,供食客踩踏而不會滑倒。
段知微還想過用鹽來化雪,隻不過鹽罐子還未從火房拿到前廳,就被段大娘一把子攔下:“官鹽價值幾何?你把這當禦膳茶房呢?”
段知微隻得罷了,老老實實每天一大早爬起來掃雪,幾人随意說句話,一團團白霧就從口中冒出來。
好容易掃完門前雪,段知微便趕忙回到前廳生火,耳朵和手在外面凍得通紅,被火一烘竟然還有些發癢。
食肆裡夏日的翠竹茵褥早早撤了,換上了類羊皮的厚厚毛毯,看着就暖和,這時候往上頭一坐,往火盆邊一靠,再取一碗火上炖煮幾個時辰的羊肉高湯,撒上蔥碎、胡椒粉,大口嗦上一碗熱騰騰的、加辣的羊湯馎饦,簡直是人間第一等的享受。
段知微靠在火盆邊上,着了墨畫上了幾個火鍋的樣式,趁日頭放晴了,又去了趟鐵匠鋪。
她自覺這火鍋樣式新穎,圍爐吃火鍋又有趣又别緻,定然能在長安一炮而紅,自己肯定能賺個盆滿缽滿,沒想到鐵匠對着光看了眼段知微畫的火鍋樣式,而後道:“暖鍋,某店裡有現貨,各坊的食肆已經訂了不少走了。段娘子需要幾個?”
說完對着靠牆的木架指了一指,那裡陳列着二十來個锃光瓦亮的銅鍋,甚至還有分好格子的,可以一鍋混用不同的湯底。
段知微默了一默,而後幹巴巴道:“您真是聰慧,這等炊具都能打造出來。”
鐵匠奇怪看她一眼:“這不是老早就有了,前朝......不對,前朝的前朝就有了。”
段知微夢碎,隻好買了十個暖鍋,綁到驢車上,再贊上一句古人智慧,然後灰溜溜地回家了。
既然火鍋沒辦法搞創新了,那隻能在鍋底上精心來調配些湯底了,聽聞東市有家食肆專做菊花暖鍋,便特特去了一趟。
豈料半途遇到下值的袁慎己,便很是愉快的邀請他一起過去。
“妾請客”她拍着胸脯道。
有袁慎己在就是不一樣,那專賣菊花暖鍋的食肆本來已排了一長隊的人,酒博士見袁慎己一身绯色瀾衫官服,趕緊要将其迎進雅座。
不料袁慎己卻擡手拒絕,竟是不要這個優待,本來段知微也不好意思插隊,于是也跟他在外頭一起等着。
“都尉最近可安好,冬至那日在朱雀大街巡防順利嗎?”
“說到這個......”袁慎己低頭望她幾眼:“最近長安不算太平,若非必要,段娘子還是不要随意往人少的地方走。”
段知微原本隻是覺得兩人在冬風中幹巴巴站着,才随便想說點廢話打破沉默,沒想到他突然來句“長安不算太平。”倒是讓人心下不安起來。
或許是食肆實在不敢讓四品大員在風中等上許久,排隊進度都快了不少,不多時便騰出個雅間,酒博士趕忙出來把二人迎了進去。
這食肆用的還是金絲碳,沒有一絲碳氣,暖烘烘的極其舒适,二人剛坐下來,酒博士便麻利送上一份咕噜冒泡的暖鍋。
段知微低頭一看,原是清雞湯鍋底,裡頭飄着三朵去蒂的鮮菊花,不僅看着雅緻,而且花香撲鼻,段知微用小勺舀上嘗上一嘗,掌勺的講究,為了保證食材的原汁原味,這湯底調的比較清淡。
肉菜也上了,是擺成魚鱗狀的四碟豬腰、豬裡脊、鲈魚片、雞胸脯。都已經處理好,切得極薄,一涮就能吃。
蔬菜則是嫩豆腐、菠菜葉、白菜心和韭黃。段知微咋舌,白菜心涮一下倒是清甜好吃,隻是太廢白菜了,難怪這家食肆生意好,有舍才有得啊。
段知微一邊涮肉,一邊看袁慎己一眼問道:“長安為何不太平啊?”
莫不是要打仗了。
袁慎己安慰她,倒是與打仗無關:“東瀛遣唐使參加完冬至朝會以後上書朝廷,似乎有幾隻妖怪自東瀛跟随而來,在長安走失了。”
他說得如此輕松,就像打發一隻飛頭蠻去菜肆買菜一樣。段知微是雙眼一黑,東瀛來的妖怪,這不會在朱雀街上演百鬼夜行吧。
袁慎己覺得她的反應頗為有趣:“金吾衛晚上巡視,捉妖司也全部回歸了長安,大概幾日便能把妖怪捉回。”
最後上的菜是這家的特色“麻葉”生坯,也就是面粉加水四錢而成的面團,切成菱片麻葉形狀,倒入鍋中等于是下面條了。
這頓暖鍋除了聽到一個妖怪的噩耗之外,吃得還是分外滿足的,蔬菜新鮮,肉品又薄又嫩,就是段知微找酒博士結賬的時候,發現袁慎己已經把錢給過了,隻能尴尬收了荷包:“這說好妾身請客的,這怎好意思......”
“無妨”袁慎己颔首:“不過是些小錢。”
話雖如此,段知微決定年節的時候往袁府送點貴重的節禮。
當下袁慎己堅持送段知微回食肆,段知微邀請他第二日一定來食肆吃暖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