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段知微拍着杜有容的肩寬慰道:“這怎麼可能,定然是你看錯了。”
再者插楊柳乃是清明傳統習俗,都傳言清明日婦女結楊柳環佩于發髻之上能使得紅顔不老,定然是某位愛美的娘子在那結楊柳環佩戴。
正說話間,身後傳來環佩叮當,十餘名侍女魚貫而入,手中或捧白瓷盤,或執玉壺,想來宴席要開始了。
畢竟正廳還坐着許多人,有些還是杜有容的親戚,她隻得壓下疑惑,規矩坐下。
為着這頓貴族的豪華燒尾宴,段知微朝食也沒怎麼用,就吃了兩口胡餅,眼下極其期待地盯着侍女手上的盤子。
隻是......
想象中的駝峰羹、炙鹿肉、櫻桃煎是一個也沒有,精緻的盤子中隻擺着寒食漿、寒食面,棗餅、馓子等。
全部都是清明寒食特有的冷食。
雖說段知微是真餓了,但是面對婚禮上的一堆冷食,她與杜有容面面相觑,還是沒敢動筷子,顯然旁人也這麼想,熱鬧的正廳突然鴉雀無聲了起來。
金吾衛中郎将劉沛也是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隻是看上去憔悴又蒼老,他站在正廳中間對着衆人一拱手抱拳道:“多謝各位來參加小兒婚禮。”
而後便默默落座于高堂,高堂另一側則是坐着個頭發雪白的老婦人,穿一身樸素黑裙。
段知微悄悄對着杜有容問道:“那就是磋磨你的裴家姑母?”
杜有容看上去也很茫然:“不是啊,那位最喜穿金戴銀,長子結婚怎會做此等樸素打扮,想必是親家......”
二人正說着,段知微覺得一陣陰風掠過,吹得她後頸發涼,擡頭一看,新娘新郎入場了。
樂聲響起,卻不是尋常的喜慶曲調,而是帶着幾分凄婉的絲竹聲。衆人循聲望去,隻見新娘身着傳統嫁服,頭戴花钗冠,手持團扇遮面,在丫鬟攙扶下緩步而來。
那嫁衣繡工精緻,金線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新娘步履僵硬,每一步都像是被人提着線在走。團扇後的面容若隐若現,隐約可見一抹慘白。
而新郎......新郎竟是一具桐木制成的木俑!
木俑是被兩個家奴用一輛木闆車拖進正廳内的,頭戴黑色幞頭,穿着朱紅色的圓領袍服,上繡着長安如今最時興的纏枝葡萄紋。
來客中有不少在金吾衛任職的武官,見此詭異場景,哪裡還能坐得住,隻見一絡腮胡的武将一腳踹了面前食案,案上寒食粥流了一地,他指着劉沛道:“這是什麼妖邪婚禮?怕不是巫蠱之術,劉中郎将,身為金吾衛怎能做此邪術,我定去聖人那參你一本!”
劉沛一臉孤苦無奈,隻默默低頭不說話,倒是一旁的老婦,隻揮了揮袖子,那武官突然收了聲,兩眼發直的坐下。
兩個丫鬟趕緊跑過去扶正食案,擦幹淨地上的麥粥,見如此情景,其他客人都不敢再出聲反對。
那個木俑關節處雕刻精細,手指可以活動,拜堂時甚至能跟着新娘的動作彎腰。
幸而這詭異的婚禮儀式并沒有多久,隻一小會兒便結束了,高堂上坐的老婦看上去很滿意,朝着劉沛點點頭,起身走了。
那劉沛畢恭畢敬地把老婦送出門後,這才回來正廳,跟來往賓客一個個打招呼,滿廳沒有人理他,隻急急往外走。
段知微吓得手上發冷發麻,袁慎己擋在前頭,把她跟杜有容二人護送上馬車。
外頭風雨飄搖,電閃雷鳴,袁慎己将杜有容送回裴府,又将段知微送到食肆後,天色将将暗下來,宵禁的暮鼓自遠處敲響。
食肆衆人都已經用完暮食正準備回後院歇着,見他二人回來,段大娘道:“怎麼這個點才回來,那劉府的婚宴味道如何,可有吃到你心心念念的櫻桃畢羅?”
段知微的手還涼着,被袁慎己緊緊攥住,回到了熟悉的、溫暖的食肆以後,她懸着的心終于稍稍放下些,而後她對着段大娘問道:“有吃的嗎?我餓了。”
詭異的婚禮氛圍,滿桌沒有熱氣的寒食,整個廳堂沒有一個來客敢動筷子。她相當于一天都沒有吃飯。
這兩日食肆生意都出奇的好,火房不剩多少新鮮菜。她滿火房一找,從梁上拿下來幾根腌制的臘腸,加些荠菜碎,跟生米一起扔鍋裡煮。
饑腸辘辘的時候,沒有什麼比一碗熱氣騰騰的臘腸菜飯更能慰藉人心的了。段知微把木蓋掀開的瞬間,馥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盛上一碗,飽滿的米飯粒粒分明,浸潤在油脂裡,芥菜碎被米飯的熱氣烘得軟糯,臘腸“滋滋”冒油。
二人默不作聲的把一大碗飯全部吃完,段知微這才覺得沒有下午那種饑寒交迫、膽戰心驚的感覺了。
金吾衛的武官們還真是說到做到,第二日禦史台的彈劾折子便如同雪花一般砸向了大明宮,整個長安都在傳右中郎将這場婚禮,定然是劉沛為病重的妻子所設,意為沖喜之用。
聖人隻好暫免了劉沛的官職,由袁慎己暫代,雖是暫代,但由于二人同為正四品下,也算不得升官。
金吾衛負責全長安的防衛,這一暫代,足可見聖人對袁慎己的重視,很快袁府門口便停上了許多馬車,都是來送賀禮的同僚。
為躲清閑,袁慎己又到了食肆暫住,他對這一任命并不是很高興,他認為,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定當光明磊落,那劉沛看上去心累交瘁,正妻似乎也是命懸一線,這種時候把人家官職頂了,顯然非君子所為。
見他成日眉頭緊鎖,段知微隻好道:“不若去劉府探望一下,向劉中郎将打探一下事情前因後果,若是可行,你寫一封折子,求聖人收回成命便是。”
她這話說得幼稚,聖人乃天子,怎能輕易收回成命?不過去劉府探望一下倒确實是可行。
袁慎己本欲一人前往,段知微不放心定要跟着,他也隻好讓她跟着,并叮囑到若遇到事兒一定要往後躲。
段知微用力點點頭。
劉府前門可羅雀,兩個紅燈籠不知何時被撤了下來,段知微與袁慎己在管家帶領下走過曲折的回廊。
雖然劉沛被免了職,但劉府依然氣派考究,□□假山嶙峋,流水潺潺,侍女家奴在其中侍弄花草,隻是各個臉上都有些陰雲密布。
更别提府邸的主人劉沛了,他勉強站起來與袁慎己互了個禮,又跌坐回去。
袁慎己武人心思,不喜假意客套,開門見山地問了劉沛那日婚禮到底是何情況,長安城議論紛紛,那日客人大都非富即貴,彼此或多或少有些姻親,有些竟宣稱在婚禮的賓客中見到了逝去的親朋好友,
聖人最不喜鬼神之說,聽了這些流言,震怒的龍威全部發到劉沛身上,好在劉氏先祖救駕有功,如今也隻是免了個官職而已,若後面還有其他事情發生,獲罪怕是難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