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己說得如此不客氣,語氣也冷硬,段知微生怕主人不喜,在後面想悄悄推他,示意他溫和一點,豈料劉沛并不在意這個,竟是當場掩面大哭起來。
袁慎己見他如此,面上帶了些尴尬。
待劉沛哭夠,他抹着眼淚把事情老實講了出來。
原來前些日子,一向健康的妻子竟不知為何得了嚴重的心疾,每每嚷着心口痛,劉沛隻好四處求醫,從民間出名的大夫,再到大明宮中的禦醫,全部找了一遍,藥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妻子的病仍然是不見好。
一日晚上,劉沛正躺在床榻上唉聲歎氣,忽然見桌上琉璃燈影中緩緩走出來一位白發、身量不足三寸的老婦人。
老婦人緩緩拄着拐杖走到劉沛面前,她的眼眸渾濁不清,幽深的如同廢棄枯井,卻死死盯着劉沛道:“夫人病,唯我能醫,何不向我祈禱?”
劉沛一向剛正不阿,又厭惡鬼神之事,一眼便認定眼前老媪是個妖怪,因此從床榻翻身而起,去書房提了先帝賜給祖父的寶劍,一下刺了過去。
想來此劍确有些真龍之氣在,那老媪害怕地退了一步,又惡狠狠瞪他一眼尖聲叫道:““勿悔!勿悔!”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床上的妻子,而後消失了。
躺在床榻上的劉妻突然捂着心口,渾身劇烈抽搐,發出痛苦的呻吟,臉色也變得鐵青。
劉沛隻得趕緊去請大夫,又找人夜間開坊,又将大夫帶來,折騰半日,豈料大夫望一眼便無奈搖頭,讓劉家準備後事了。
劉沛實在沒有辦法,咬牙對着燈影祝禱一番,老媪再次出現,拿起桌上一碗茶念了些咒語,令劉沛給妻子灌下。
妻子這才好了些,心口也不疼了。
但顯然和妖怪打交道是要付出代價的,沒過幾日,老媪再次從燈影中現身:“我有一女兒剛剛及笄,我見你長子生得不錯,彬彬有禮,不若娶了我女兒吧。”
劉沛實在不願,又不敢得罪她,隻能道:“這若是尋常娘子也便罷了,可是這人鬼路殊,實在難遂你的心願啊!”
老媪道:“不是真求個郎君,隻需要用桐木刻個樣子便罷。”
這些都是小要求,劉沛還能接受,但是老媪又提出此婚禮必須辦得恢宏盛大,兩方親友必須參加,又說什麼女方親友吃不了熱食,婚禮上的席面準備些寒食便可。
劉沛無法,隻得照做,這才有了後面那荒唐的婚禮。
袁慎己和段知微也沒想過這故事竟如此離奇曲折,其中怪力亂神之相過多,若是如實上奏,聖人怕也不能信。
袁慎己道:“這老媪能威脅人一次,便能威脅下一次,劉中郎将曾是守衛北庭的勇猛之将,多次将突騎施打得落荒而逃,怎能被這三寸妖怪所威脅,恐怕得想一一勞永逸的辦法。”
段知微一直站在後面,不禁插話道:“此等妖邪之事,不若請捉妖司來一趟如何?”
劉沛歎氣:“那捉妖司不在三省六部中,隻聽聖人差遣,我這求遍了親戚,夫人母族河東裴氏高門大戶,宰相都不知出了多少,卻連捉妖司的門都沒進得去......”
段知微想到了經常來食肆蹭吃蹭喝不給錢的獨孤和他那寄養在食肆幫不上一點忙魚倒是吃了不少的金華貓......
二人便站了起來,向劉沛保證定能請來捉妖司律令,劉沛淚流滿面的将他們送出了府邸。
打探一番後卻聽聞獨孤正在終南上一處别業間,需得兩日後才回來,二人無他法,隻得等着。
第二日一早,段知微正跟尋常日子一般支起鍋熬煮鴨架湯頭,門口又停上一輛熟悉的香車,杜有容打了簾子望她,問她要兩份肉餡的玉尖面。
段知微拿着兩份朝食走近,才望見她穿一身缟素,眼睛紅紅,不由驚訝道:“何人過世了,你還好吧?”
杜有容卻沒有半分傷心意思,急急咬一口玉尖面:“不妨事,眼睛是桂花油熏得,裴君姑母昨夜心疾去世了,我那夫君不吃不喝傷心一夜了,我在後頭跪着,可是餓壞了。”
黃莺恨不得在後面捂她的嘴:“我的好娘子,你可别再說了......”
杜有容兩個玉尖面下了肚子,好受多了,她朝着段知微擺了擺手:“行了我走了,回去還需接着跪,來得匆忙未帶銀錢,這兩份玉尖面挂賬上啊。”
她說得輕松,放下簾子就潇灑走了。段知微趕緊也換了身上銀紅纏枝襦裙,換了身素色,跟着袁慎己再次登門拜訪。
劉沛已然哭得不能自拔:“都怪我,那老媪昨夜又自燈影而出,說自家還有個小女兒,也需尋人嫁出去,你說這婚禮再辦一次,定然觸怒龍顔大禍臨頭啊!我沒忍住提起劍又刺了過去,結果......”
結果不用多說,滿堂缟素和遍地哀哭便可看得出來。
一丫鬟突然跑了過來道:“主君不好了......小娘子突發心疾昏了過去。”
劉沛咬牙道:“我這就請辭,待喪期一過,攜一家老小回太原,再也不踏入長安!”
這樣吩咐下去,家中奴仆全都開始行動了起來,可未過一會兒,管家來報:“主君,不好了,家中所有物品都像被釘死了一樣,就連一雙輕便鞋履都搬不走啊!”
袁慎己聞言,立時試着低頭去擡起地上那紫檀木的桌案,那桌子看上去不輕,但對一個熟練使用陌刀的武将定然是不成問題的,可他擡了半日,手上青筋爆了出來,那桌案卻在地上文絲未動。
段知微挑了亭下一盆牡丹想舉起,竟也如千金重,膠着在地上不能移動半分。
劉沛跪坐地上痛哭起來,來劉府憑吊的人不少,都趕來安慰他。
大慈恩寺的和尚、青雲觀的道士請了一堆,梵音與道文念誦了一遍又一遍,劉府的所有物件仍然紋絲不動,劉沛小女兒也昏迷在床榻之上。
衆人正無奈之際,一郎君卻從門外大笑進來,穿着布衣頭戴木簪,那衣裳看上去像幾日未洗。
劉沛本是傷心,竟見有人笑得如此開懷,當下惱怒異常,便要赤手空拳揍他一頓,被段知微攔住:“中郎将息怒,那便是捉妖司律令獨孤啊!”
獨孤道:“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好醜陋的一個夜叉,搶回了你家小娘子的心肝。”說着,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蠕動的布袋,裡面似乎裝着什麼活物。
他旁若無人的問劉沛:“那被偷了心的小娘子在哪兒呢,快帶我去吧。”
劉沛這才如夢初醒,将他引了過去。
段知微見他們走遠,又随手拎起兩個小胡床,好像劉府的這些家具,又都能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