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望維持着微笑,注視着興緻勃勃的人,猜測她的下一個問題是什麼。他在轉移虛拟空間的飛船時,從能源被激活的痕迹中推斷出有人來過,而知道“縫隙”,擁有石頭,又恰好符合時間的人隻有她。
她知道了他最深的秘密,知道了他是什麼東西,卻沒有對别人提及一分一毫,那麼大概沒有什麼事需要隐瞞了。
林嶼忽然将食指點向他的心口。
賀望心跳忽然快了幾回合,脊背挺直在原位,身體忍住了沒有後仰,任由她指尖探來,觸碰到衣料。他的感官無限放大,指腹下的脈搏和亂了節奏的心跳讓耳朵裡充滿嘈雜的樂聲。
在脫離你死我活,互相坑害,彼此利用的關系之後,他忽然不知道用什麼态度對待眼前這個尤為特别的人。
“在我的第二個副本,就是說登山的那個時候,我們不是還處于誤會中嗎?那個時候我用竹葉刀紮了你,沒紮進去……所以為什麼你胸口這麼硬?”
林嶼用手戳了戳上回紮刀子的地方,感覺并沒有什麼特别之處,骨頭硌人,但上面蓋着的皮膚很有彈性,摸着不像是防砍的樣子。
她倒是沒想那麼多,隻是單純覺得對異鄉人沒必要恪守人類的禮儀,可以用一點科研的态度,滿足好奇心更重要。
可憐的賀望隻能忍受對面上下其手,渾身肉眼可見變得僵硬,不知為何,一股熱氣徘徊不去,向上蒸騰。
他的耳垂變紅了,說出來的話也有些磕磕絆絆。
“等、先别……其實、不是我的胸口和你們不一樣,是器官。”
“器官?”林嶼停下實驗。
“我有一個隐藏的器官——相當于你們口中的翅膀,它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總之,想要用的時候就有。”
林嶼:“這和胸口硬有什麼關系?”
“翅膀可以變換形态,它本身的硬度是可以變化的,我當時把翅膀護在前面,這才撿回一條命,不然……”賀望故意留了一個停頓,換成凄凄慘慘的語氣,“将是一樁怎樣的慘劇啊——”
林嶼:“……”這家夥戲還挺足。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不在天頂上了,陽光斜照,路上的遊人肉眼可見地多了不少,三兩成群地賞景閑逛。
賀望坐下之後,林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确認一遍監視者的位置,或許是見她不動,那兩人也沒換位,之後她檢視得就沒有那麼頻繁了。
看到天色,她才驚覺兩人竟然聊了那麼久,一看時間已經四點過了,于是再次開啟了視野掃了一眼,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怎麼了?”賀望見她臉色不對,關切道。
“監視我的人少了一個,會不會發現你……”
“不會。”賀望忽然從她的話裡發現了一些令人安心的東西,露出一個不帶任何嘲諷、敷衍,沒有一點虛假的笑意,“我一直看着他們呢,另一個在東南方向,那裡有個公廁。”
“那就好。”林嶼舒了一口氣,忽然聽對方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随便地活,受不了管教就跑,實在不行……”林嶼摸了摸手環,沒有繼續說話。
賀望盯了一會兒她手腕上的金屬,冷不丁地問道:“你想擺脫它嗎?”
林嶼眼睛一亮,“你有辦法?”
“我這次是來和你告别的,但和你聊的這會兒,我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他說,“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林嶼并非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在收到邀請的一瞬間,已經十分意動。畢竟,留下來之後,她将面對無比艱難的選擇,處于獨屬于她的困境之中——她必須接受家人對她精神需要的完全漠視,以及父親利用身份和影響力對她的操控打壓,她需要接受他們永遠将她當成所有物而不是人的事實。
她需要消磨自己的精神,才能繼續從前的生活。
但是,流浪對于溫室中的人類來說更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除了野性未退的貓,任何已被馴化的寵物到了野外都隻有死路一條。
賀望輕聲說道:“我在你們人群之中藏了很多年了,從沒有人發現過我的異常,遇到危險用技能就可以擺脫。你也有技能,還是如此強力的技能,足夠幫你隐姓埋名,應對絕大部分危險情況,就算飛機失事也不會有問題,相信我,你的能力比你的想象更加無限。”
“我不能現在決定。”林嶼内心的天平不斷搖擺,“你還沒有說,要怎麼去掉這個手環?”
“你還不明白嗎?”賀望點了點她,又點了點手環,“隻要你想,随時都可以脫下它。”
“可是這個設計就脫不下來……”她說了半句話之後,一下子明白了言外之意——她的技能!
她的技能随時都可以去掉這個東西,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也可以完全無視基地的規則,所以他們無法信任自己,為了預防最壞的情況,他們派出了監視者。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家夥一定是深入了解過人類的文化,各種典故信手拈來。
林嶼接過他遞來的一張紙片,摩挲了一下,“傳信紙?”
“你上次給我的,正好用上。”他說,“不急一時半會兒,你有三天考慮的時間,如果同意就打個鈎,我來找你,如果不同意……”
林嶼:“我就打個叉。”
賀望:“就把它燒了吧,我也會燒掉。”
林嶼:“……好。”
她默默地看着這張碎紙,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
賀望往遠處望了一眼,說道:“我準備走了,你的監視者過來會看到我的。”
林嶼:“好。”
“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沒有了。”
賀望站起來,面對着她,聲音落在隻有兩人的涼亭之中,有些空空蕩蕩,“你忘了問我的名字。”
“所以,你的名字,不是賀望?”林嶼一詞一頓,震驚無比。
漂亮的男人表情幾乎有些無奈,“不是,你忘了嗎,這隻是我冒名頂替的副本NPC的名字。”
那我叫了這麼久你也不糾正!
“那……”林嶼清了清嗓子,端正地坐好,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做出準備聆聽的姿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
林嶼:“……”
她隻辨認出一個“汪”的發音,其它音節中文裡沒有,甚至常聽到的其他語言裡也沒有,完全無法無法複述,唯一的記憶點和狗叫相似,而對面的人鄭重得像是在國旗下宣誓,仿佛交出的不是名字而是身家性命,場面一度變得十分尴尬。
“我知道,你的名字,嗯……很特别……我該怎麼稱呼你……你可以給自己起一個昵稱什麼的……”
“昵稱嗎?”賀望笑了,他指着旁邊一叢開着明黃色花朵的植物說道,“叫這個好了,我喜歡它的顔色。”
林嶼:“我喜歡它的形狀。”
風中抖動的花朵如同一隻飛鶴,振翅高空,無拘無束。
“——鶴望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