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仲的房間。
方才還在春花跟前臉色欠佳的尹仲,此刻面容如常,一點兒也不見虛弱之像。
身前垂首矗立着,正朝他低語着什麼的,正是那鐵衛隊裡當值的司徒振。
不一會兒,司徒振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悉數講完。
尹仲眼底止不住的笑意洩出:“她真是這麼說的?”
司徒振連忙彎身作揖,斬釘截鐵道:“千真萬确,屬下絕無半句虛言。”
尹仲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司徒振恭恭敬敬地行禮離去。
尹仲的視線望向門外的細雨,那顆善于猜忌的心終是落回了肚子裡。
“看來……鳳兒真是跟童博斷了。”尹仲沉思片刻,喃喃自語道,“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尹仲的女兒,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哼……”他冷哼道,“小小一個童博,真是不自量力。”
細雨依然紛飛不絕。
空氣都被淋得濕漉漉的,一呼一吸都帶着股陰寒的潮意。
霏霏雨簾之中,尹仲敏銳地察覺到好像有什麼模糊不清的東西正悄無聲息地向他襲來。
他緩緩站起身來,面露疑惑地踱步到門口。
那東西似是沒有實體,更是看不清來處。
可尹仲卻沒有覺得危險,心底深處反而湧起某種熟悉的感覺。
漸漸地,他瞧明白了。
——那是一團離奇的黑氣!
那黑氣仿佛有意識一般,正向他飛來!
尹仲的腦子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擊打了一下,強烈的疼痛使得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捂住了頭,腦海中蓦然閃過許多夾雜着尖銳刺痛的記憶!
零星的畫面中,先是一片混沌幽冥。
濃霧散盡後,有一柄劍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把沒有劍鞘的劍,渾身都散發着駭人的森森魔性。
霎時間,尹仲的耳邊響起一聲猙獰而喑啞的低吟。
是那把劍在呼喚他的姓名。
——那把五百年前曾與他訂下過契約的魔劍。
有陰鸷的紅光在他的雙眸稍縱即逝。
尹仲不敢置信地望向那團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黑煙,眼中逐漸浮現出一種驚喜的神色,連嘴角都不自覺揚起了詭異的笑容。
原本擺出抵禦招式的他竟是慢慢放下了手,張開了懷抱,像是去迎接一個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幾乎是一眨眼的事,那黑氣直直撲向尹仲。
在即将鑽進他身體的前一秒,尹仲忽覺一陣莫名心悸,捂住胸口,他遲疑着後退了一步。
那團黑氣仿佛感知到了他片刻的猶豫,耐着性子懸停在了半空中。
電光火石間,尹仲腦中春花的面龐急若流星般掠過。
他的身體僵立在原地。
他在猶豫。
他正與那黑氣中混雜的魔性寂然對峙。
黑氣并沒有惱怒,它隻是乖巧地望着尹仲——盡管它并沒有眼睛——用過往的種種榮耀證明,用從前的滔滔權勢勸說,用唯獨他能聽見的甜言蜜語引誘……
“與我相擁吧,不死人。”
“若這天地萬物都在你腳下,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要誰生便生,要誰死便死,你難道忘了最初的心願了嗎?”
“這世上,再沒有誰能抛下你了,尹仲……”
血色終究漫上了尹仲的瞳孔。
他再次張開了雙臂,顫抖着,以一種擁抱的姿态讓那黑氣毫不阻滞地融進了他的身體裡。
尹仲猛然閉上了眼睛,緊鎖眉頭,似是感受着那股力量在自己體内翻湧。
良久,他徐徐睜開了雙眼,呼吸漸緩。
神情卻與之前有所不同。
尹仲的嘴裡溢出古怪的低笑。
那陰沉的笑聲很快就被淅淅瀝瀝的雨幕沖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面上掠過些許影影綽綽的癫狂,眉眼裡寫滿了無常的喜色,“老朋友,竟是你來找我了!天意……這真是天意!”
“告訴我你在哪兒!快告訴我你在哪兒!”
“我一定……一定會找到你!”
春花的房間内。
床下的劍匣裡。
平靜許久的天蛟劍乍現光芒。
廚房裡正在案前忙碌着的春花似有感應,放下了手裡的菜刀,略略不安地朝窗外眺望。
可是外面除了濛濛冬雨之外,别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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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個晴天。
雨水洗刷過的街道格外幹淨,透着晶晶亮的光澤。
經過整頓修繕,前段時間天雷留下的痕迹也輕減了許多。
時間還很早。
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讓人精神一振。
春花坐在鐵家宅院裡的石階上,托着下巴望着藍天白雲,怔怔出神。
以前她總愛偷偷觀察童博。
童博一個人的時候,就常常像這樣坐着發呆,她還老是取笑他看着聰明,怎麼時不時傻乎乎的。
沒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了這樣。
她才知道,那時的自己隻是心裡藏着的東西太少罷了。
心事多了,人會莫名地疲憊。
對着一個地方放空什麼都不想,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冬天不那麼寒冷的時候,懶洋洋地曬太陽真是最舒服的事。
什麼時候能再和童大哥坐在一起曬着太陽,安安靜靜地發會兒呆就好了。
春花如此想着,目光在院裡漫無目的地遊走。
尹仲是個十打十的行動派。
說給春花安排房間就安排房間,說讓春花搬回禦劍山莊,隔天立馬就派人來幫她收拾行李。
被派來的人手她早已熟悉了。
——鐵衛隊三隊的司徒振帶着人駕了輛馬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