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春花需要拿走的東西已經被搬得差不多了。

她從沒有想過一輩子不回鐵家宅，所以并沒有把所有屬于她的東西全部搬完。

和自家哥哥生活了那麼久，要是真的收拾得一幹二淨，他回家看到，該更難過了。

眼神飄到廚房，想了想櫥櫃裡放的做好的辣椒醬，應該夠哥哥吃一陣子了。

又瞅了瞅柴房，回憶了一下，上次劈的柴還剩很多，夠哥哥用了。

院子裡她清早剛晾好的被褥和鐵風的衣服正随風輕輕搖擺。

她瞥見角落裡停放的那輛出攤的木車子，頓了頓。

那歪歪扭扭寫着【春花早點攤】的舊旗幌斜靠在圍牆下有些日子了。

春花起身上前，拿起幌子撣了撣上面的灰。

也不知下次再挂起來是什麼時候了。

希望能早一些吧。

春花伸手仔細而緩慢地撫摸着車把手，仰頭輕輕拍了拍那為她遮風擋雨了好幾年的大木傘。

“老朋友，乖乖聽哥哥的話，我會讓他好好給你保養的啦～”她抿唇輕笑，“我們要等等再見啦。”

“喲～春花呀～”院門口，手裡揣着把瓜子，挎着個籃子的王嬸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把最後一包行李提出鐵家宅的司徒振，笑道，“走得那麼急啊?”

春花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伸手，王嬸勻了把瓜子到她手裡。

“是啊，我爹比較着急，”春花熟練地嗑起了瓜子，“所以動作就比較快。”

“嗐呀，王嬸還沒恭喜你呢!”王嬸笑眯眯道，“沒想到啊，你竟是禦劍山莊尹二爺失散多年的女兒，這回可好了，認祖歸宗，以後榮華富貴可是享用不盡啊!”

說着，她把提着的籃子塞到了春花手裡，神神秘秘道：“花兒啊，這麼些年來，嬸子高低對你不錯吧～”

春花點頭道：“那是當然。”

王嬸一聽，喜笑顔開地拉過春花道：“所以啊，辛苦你在禦劍山莊尹二爺跟前，多替我們家有财美言幾句……”

“啊呀，你在這兒胡說什麼……”春花還未來得及接話，就見王力急匆匆趕來，一把拉開了王嬸。

“力叔……”春花輕輕喊了他一聲。

王力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心情複雜，笑了笑道：“春花呐，别聽你嬸子瞎說，不用管她。”

“力叔，不要緊的，有财哥跟我都那麼熟了，嬸子跟我說的我都懂得的。”春花毫不在意地笑笑。

“不，你千萬别特意在尹仲面前提起有财。”出乎意料的，王力擺了擺手拒絕了春花的好意。

“當家的，你幹嘛這麼說啊?”王嬸不願意了，卻被王力皺眉扯了扯，制止了她再出聲。

“春花……”王力想了想道，“我們家啊，就是尋常人家，隻要有活幹，有口飯吃就滿足了，不用去求那些不屬于咱的機會，隻要安穩度日就夠了。”

“當家的，你這樣被有财知道了心裡該不舒服了……”

“好了!”王力高聲斥道，“你就别多事了，鋪子裡的事還不夠你忙的嗎?!”他轉頭又對春花道，“我們就先走了，春花，你回家路上當心，力叔和你嬸子就不送了。”

“哦……”春花見王力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心裡覺得奇怪，可想了想，自己也沒什麼理由好留他的，便也笑着感謝幾句，點頭送客了。

望着王力拖着王嬸離開的身影，春花疑惑地眨眨眼，低頭揭開懷裡竹籃子上蓋的麻布，見裡面一包包都是裝好的炒瓜子——這家瓜子是街尾轉角那家，春花最喜歡店裡的五香口味。

無論如何，王嬸對她都是上心了的。

春花感覺心裡暖和。

“哒哒哒哒～”門口又來了客人。

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小狗笨笨和瓜瓜。

笨笨依然嘴裡咬着什麼，咬着尾巴坐到了春花跟前。

瓜瓜也跟着笨笨，乖乖坐下。

春花蹲下，輕輕将笨笨嘴裡的東西取出來。

——那是一張被撕了一半的紙。

繼笨笨用不同的樹葉向不同的人交換食物成功之後，沒多久它用來交易的東西就升級為任何片狀或紙質的東西了。

這主要還是怪春花和尹天奇，每次都樂得配合笨笨。

就像是現在，春花已經從廚房找出了肉幹，投喂給了兩隻小狗。尹天奇日常去力叔的鋪子，也養成了時時揣着幹糧的習慣。

“這回是啥?”春花狐疑地看了看那張碎紙，仔細一看，卻發現那好像是王家鐵鋪賬本上的一角。

“阿嘶……這……”春花瞠目結舌，“這就不太好了吧……”她看了看對此恍然不知還吃得開心的笨笨，不禁為它捏了把汗，“這若是被王嬸發現了，那小狗子可就慘了哦……嘿嘿。”

春花正幸災樂禍着，門口又來人了。

這回可不是客人。

“哥?”春花詫異道，“你怎麼來了?”她快步走到鐵風身邊，“不是當班着呢嗎？”

鐵風低聲道：“自然是來送你。”

春花覺得自己都多餘問這句話。

不知怎的，她如今看到鐵風，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愧疚。

“收拾得都差不多了?”鐵風四處看看，嘴裡難得絮叨，“你的衣服首飾，慣用的刀具……别落下什麼了……”他忽而閉上了嘴，自嘲地搖頭笑了笑，“不過，你去了禦劍山莊，二爺應當什麼都給你預備好了，就算少了什麼，也不打緊……”

“少不少的的确不打緊。”春花忍住心頭酸澀，挽過鐵風的胳膊，輕松一笑道，“我又不是不能回來了，大不了再來取就是了。”随即，她湊近鐵風，眯起眼睛裝作不滿道，“難道我搬去了禦劍山莊，就不能回這個家了嗎？”

聞言，鐵風一怔，又釋然笑道：“當然能回，當然能回。”他認真地望着春花，一字一句道，“春花，這裡永遠是你的家，家門随時為你敞開。”

看着鐵風慎重其事的神情，春花心裡感動，卻不想在旁人面前過多洩露自己的情緒，隻悄悄抽了抽鼻子，打趣般使勁拍了拍鐵風肩膀。

“哎喲老哥!你那麼一本正經的幹嘛啊……”她努了努嘴，若無其事道，“又不是見不到面了，我倆天天都在禦劍山莊，本來就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說不定，咱們比之前見得還勤呢!”春花嬉皮笑臉道，“到時候，哥你可别煩了我咯!”

“你啊……”鐵風無奈地搖了搖頭，擡手輕輕點了點春花的額頭，不痛不癢地埋怨了句，“沒心沒肺。”

春花的嘴咧得更大了。

“我這叫灑脫不羁!”

“是是是……這世上你最潇灑!”鐵風一邊嘴上敷衍地應着春花，一邊與她一起走到了宅前的馬車旁，看着她一躍而上，鑽進了車裡。

鐵風二話不說，拿過了司徒振手裡的馬鞭。

“鐵首領……”司徒振急急開口，“二爺要屬下送二小姐回禦劍山莊。”

鐵風坐在了駕駛位子上，不假辭色道：“你跟二爺說一聲，我來護送二小姐回去。”

“可這……”司徒振面露難色地垂頭，眼底悄悄劃過一絲不忿，“鐵首領，二爺吩咐的事情，您莫要讓屬下為難啊……”

鐵風緊鎖眉頭，沉下了臉來。

春花在車廂裡把外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不耐煩地掀開車簾，對司徒振道：“你對我爹說，是我硬要我哥駕車送，換誰來都不好使。”她補充道，“有什麼問題讓他來找我，連累不着你。”

“二小姐，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司徒振連忙解釋道。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春花打斷了他的解釋，“你隻要把我的意思傳達給我爹就行了，聽懂了嗎？”

話已至此，司徒振當然不是那般不會看眼色的人。

“是，屬下遵命。”他當即低頭退開了路。

春花坐回了車廂。

“駕——”

鐵風揚鞭，車輪滾滾向前。

春花撩起車窗的簾子，靜靜地望着那塊寫着【鐵家宅】的門牌離她遠去。

嗐，今天的風兒甚是喧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