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這才明白過來——就是這奇妙的藍光附着在她的身體上,才令她不再懼怕這深不見底的大海。
“你是……天蛟劍的劍靈?”
“你為什麼要把我拖到水裡?”
春花聽見耳邊又傳來一聲輕笑。
“天蛟劍的主人,可不會怕水。”
春花說不清這聲音到底是誰的,隻覺沒來由的親切。
“你不如瞧瞧腳下。”
她毫不猶豫地垂頭望去,直直對上了兩輪熔金般的豎瞳!
——那是什麼?!
——那是天蛟!
盤踞在海底最深處的影子比她所見過最巍峨的山峰還要龐大,每一片鱗都镌刻着深海的古老與恢宏。
一股靈魂深處的顫栗感如電流般蔓延春花的全身,直炸得她頭皮發麻!
深淵中,許許多多半透明的人影從珊瑚礁中悄然浮起,在春花不注意的時候,無數雙手抓住了她的腳踝,他們正用自己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她!
被這恐怖的一幕驚吓到的春花瞳孔緊縮,慌忙地四處張望試圖逃避那些人影的追趕。
“你覺得,他們是什麼?”
春花停下了動作,越過重重虛影看向了海底的巨獸,她知道是它在與她對話。
“我……他們……”春花心思電轉,凝神思考着天蛟的問題。
“他們……是天蛟劍下的亡魂?”
天蛟沒有回答。
“不對……”春花仔細觀察着腳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天蛟沉默着,等待春花的福至心靈。
“這些是……天蛟劍所救之人的靈魂?”
“我并不是魔劍,從不會束縛任何人的靈魂。”
天蛟對于自己選中的人,總是有很多的耐心。
“這些,隻是他們留在我身上痕迹,我稱之為——執念。”
“被殺的,被救的;恨我的,愛我的;感激的,唾罵的……”
春花的耳畔同時響起嬰兒的啼哭與戰鼓的轟鳴。
被一劍割喉的匪徒咯吱作響的喉音;
女孩跪地劫後餘生的哭泣;
少年迷失在滾滾塵煙裡的委屈與嚎啕……
鄉民結隊歡送的歌聲;
僧人垂眼無奈的誦經;
窮兇極惡之人臨死前極盡瘋狂的詛咒……
那麼多,那麼多的聲音。
春花卻奇迹般地分辨出了尹仲的聲音。
他正在發狂似的憤怒地吼叫着。
——為他的幽冥劍痛心疾首。
——為他的幽冥劍破口大罵。
“你以為執劍是如此簡單的事嗎?”
“你能分得清自己是在殺人還是救人嗎?”
“你真的有勇氣承擔每一次揮劍的後果嗎?”
“你确定要成為天蛟劍的主人嗎?”
“你可否明白,開弓再沒有回頭箭?”
春花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那些本該互相争鬥的人影擰成了發光的鎖鍊纏在她腳腕,他們殘存不多的人臉上,零星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是要訴說什麼,破碎的呐喊卻隻是化作氣泡安安靜靜地湧向了海面。
“如果你決定了。”
“拔出它。”
“或者讓它重歸大海。”
春花手裡那柄承載着無盡歲月的古劍,已然蓄勢待發。
隻等着她最終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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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海面泛着碎銀般的冷光,童博模糊的身影在洶湧的海面不斷浮沉。
尹天仇拽住他發紫的手腕,劃動着手臂,狼狽地喘息道:“童大哥!上來換氣!”
他好不容易才把近乎在自虐的童博拉出了水面。
童博劇烈咳嗽着,喉間鐵鏽味混着鹹腥,臉色白得發青。
濕淋淋的卷發此時完全貼在了他的臉上,尹天仇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眼底濃濃的絕望。
“童大哥……”尹天仇的嘴唇發着顫,咬咬牙抹了把臉,“換我下潛。”深吸一口氣,他又沒入海水之中。
童博失神地望着海面。
他狠狠閉了閉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最壞的可能。
岸邊礁石灘上,趙雲鬓發散亂地跪坐着,死死盯着前方,漲潮的海水浸透裙裾卻渾然不覺。
方才,血蟒與她和尹天仇混戰一番後,見有其他人陸續趕來,恐招架不住,飛速溜進了樹叢逃竄,轉眼便不見了。
顧不得追着血蟒算賬,尹天仇立刻跟着童博躍進海裡救人,留着趙雲在岸上觀察。
她是第一個目擊春花落水的人,距離那時過去了多久時間,她心裡明白得很。
因此,她幾乎是心灰意冷。
渾身濕透的豆豆不死心地還要下水,被童心從背後死死抱住。
“豆豆,豆豆……你别去了别去了!”童心焦急無措的淚水大顆大顆砸在了她的後頸:“這海浪太大了,你找不到春花的……你找不到她的……”
“不會的……”豆豆的神情恍惚,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春花不會死的!”
“娘……”珠兒牢牢攥着龍婆的手,面如土色,嘴裡不停地嘀咕着,“春花不會死的,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珠兒……”龍婆回握着珠兒的手,心知無望卻依舊機械着點頭應道,“春花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海神娘娘哎海神娘娘!”一旁的韓霸天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虔誠地祈禱着,“求您保佑保佑春花啊……她還那麼年輕,您就行行好,讓她回來吧……”
日輪西墜時分,最後一縷金紅沉入海底。
暗潮深處,童博的指尖忽然觸到一個熟悉的東西。
他快速地浮出水面,見手裡抓着的,是春花随身攜帶的平安結。
那平安結被海水浸透,沾上了一層潮濕的海泥,唯有結心那顆石珠的表面,在昏暗中流動着奇異的藍暈。
童博心底無緣無故生起一股希望來。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她就這樣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