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還晾着幾笸籮的蘿蔔條和蕨菜,看着應該是龍婆做的。
那牆根堆的柴禾垛後頭,據說還埋着童心偷偷藏起來的許願鵝卵石。
——當然,這個“偷偷”是衆所周知的。
童戰本打算悄悄把鵝卵石挖出來偷看一下,來年好給童心準備生辰禮物的,不過他現在大抵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了。
一旁的榆木晾衣杆上正挂着新洗的被褥——這段時間難得的大晴天,不曬被子實在是可惜了。
幾床晾得齊齊整整的被褥床單裡,有兩條擺得歪歪扭扭的,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誰的手筆。
還有院子中央那棵不知活了多久的參天大樹,向外伸展的最粗壯的樹枝已被牢牢系上了繩結,長長的青麻繩搖搖晃晃地懸着新制成的秋千闆。
聽完春花的講述,豆豆坐在秋千上,來回踢着腳尖。
“原來你和尹仲之前發生了那麼多事啊……”她感慨道,“怪不得你那麼難過呢……”
春花怔愣道:“我……這段時間看上去很難過嗎?”
“其實……也不是很明顯啦……”豆豆皺着臉道,“隻是大家都是好朋友嘛,在一起的時候會發現一些你和以前的不同咯。”她想了想補充道,“我覺得大家應該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覺吧。”
“是這樣啊……”春花了然一笑,搖頭道,“看來我還真是讓你們操了不少心。”
“也不是哇。”豆豆連忙道,“那大家是關心你嘛。”她低頭擺弄着手指,“隻不過因着你和尹仲之間的關系……大家嘴上都不方便多說什麼,實際都可擔心你了。”
春花走到了豆豆身前,緩緩蹲下,擡頭望着她:“看來,所有人裡,豆豆最擔心我了,是不是?”
豆豆垂眸回視着春花的眼睛裡漸漸漫上了霧氣。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最近這些日子,本來就和你見得少了,都不曉得你在尹仲身邊是個什麼情況,你也不願意跟我們說,我們也不敢問……”
不一會兒,她的眼淚就噼裡啪啦地落了下來,像是夏日裡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急一陣緩一陣。
“你昨天……昨天還發生那樣的事情……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說到這兒,豆豆再也忍耐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
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直來直往的哭相的确不太好看,卻着實能牽動人的情緒,叫春花的淚噙在眼睛裡直打轉。
“豆豆……”她直起上半身,把豆豆的腦袋攬過,靠在了自己的肩膀。
“對不起,對不起……”春花連聲保證道,“不會有下次了,真的……”
豆豆抽噎了一會兒,艱難開口:“你騙人……”
“我怎麼就騙人了?”春花問道。
“你和童大哥,你們要聯手對付尹仲對不對?”
豆豆似是緩了過來,從春花的懷裡擡起頭來,臉上還帶着交錯的淚痕,“還有天雪和童戰……”
“豆豆……”春花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昨天我都看見了,你的天蛟劍那麼強,加上童大哥的龍神功,你們都那麼厲害,可還是沒有把握赢尹仲是不是?”豆豆肯定道。
猶豫一瞬,春花還是決定說實話:“是。”她點了點頭,“他是童氏傳說中的不死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将他殺死。”
豆豆呢喃着【不死人】三個字,反複咀嚼它的含義,迷茫的眼神漸漸明悟。
“所以……真的很危險,很危險,可能會死,對嗎?”她執着地追問。
“對,非常危險。”春花坦言。“可能會死。”
“你是他的女兒,他也會對付你嗎?”
春花歎了口氣道:“相比起童大哥,我若與他為敵,恐怕他會更生氣的。”
“那……那怎麼辦呐……”豆豆慌慌張張道,“我能幫上什麼忙呢?我……”她蹙着眉懊惱,捶胸頓足道,“我怎麼好像一點忙都幫不上呢?我真是沒用啊……”
講着講着,她又自責得哭起來了。
“傻豆豆……”春花擡手替她抹了抹眼淚,“你怎麼會這樣覺得呢?”
“本來就是嘛……”豆豆垂頭喪氣道,“所有人裡……我最沒用了……成天閑着沒事幹,在莊子裡也不知道晃蕩來晃蕩去做什麼……”
她的說法讓春花笑出了聲:“什麼晃蕩來晃蕩去的,你是遊魂嗎?”
“那跟遊魂也差不多了,我就沒幹什麼有意義的事……”豆豆掰着手指頭兀自講着。
“比如啊,隐修一直在研究醫術,治病救人;
我娘呢負責大家的每日三餐,整個莊子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的;
我爹和珠兒一直在打理三花坊的生意;
雲姐在極樂門打拼;
童大哥除了跑禦劍山莊,就是在日夜不停地努力練功,偶爾我半夜起來上茅房,都能看見他在院子裡練劍啊……”
她耷拉着腦袋,灰心道:“好像整個世界隻有我無所事事還一點兒都幫不上你們……”她望向春花,“你說我是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呢?”
“傻瓜。”春花輕笑道,“你啊,是我們整個莊子裡最大最大的功臣啊。”
“啊?”豆豆呆愣道,“我做什麼了?”
“你忘了童心嗎?”春花提醒道。
“童心?”
“是啊。”春花曲起指節輕叩豆豆的額頭,“你一直在看護童心,不是嗎?”
看孩子有多累,春花在現代打工的時候就深有體會——曾在晚托班裡兼職的她經常是一個頭兩個大。
更何況童心還是個身強力壯,武功那麼高的孩子。
自從童博和隐修聯手為他締結了防護罩之後,他再也沒讓大家操心過,也沒惹過任何麻煩。
一次也沒有。
這可脫不開豆豆的陪伴與照顧。
“可是……我把童心當朋友啊……”豆豆停止了哭泣,轉而認真思考起來,“雖然有的時候确實會覺得童心有點煩,但是我沒覺得累啊……”
“其實隻要好好跟他講道理,童心還是挺乖的嘛。”豆豆吸了吸鼻子道。
“你看,這就是你厲害的地方啊。”春花摸了摸豆豆的腦袋,“至少我問過童大哥和童戰,他們都說帶童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春花的目光落到那些随着風擺動的床單被褥上。
她都能想象到豆豆帶着童心晾曬它們的場景。
——不喜歡做家務的童心笨拙地抱起它們,一股腦地扔在了麻繩上,又在豆豆耐心地指導下一點一點重新調整好它們的位置。
——這難道不是最有意義的事嗎?
“你想啊,童心要是不能安安分分呆在龍澤山莊,那我們得多出多少麻煩啊?”
春花仔細地給豆豆分析:“不但要顧忌我爹那邊,還要分心出來照顧童心,那我師父還能好好治病救人嗎?婆婆還能好好打理莊子嗎?珠兒和韓大伯還能專心管理三花坊嗎?還有雲姐?”
看着豆豆那雙越來越亮的眼睛,春花再接再厲道:“再說了,沒你的話,童戰能那麼放心住進禦劍山莊嗎?更不要說童大哥全神貫注一門心思撲在龍神功和神龍劍上了。”
“哎?”豆豆驚奇着深感贊同道,“有道理唉!”
春花捏了捏她白皙滑溜的臉頰:“按我說啊,你就是咱們龍澤小隊的超!級!大!功!臣!”
“真的嗎?”此時豆豆的臉上已不見分毫陰雲,笑得春光燦爛,簡直是合不攏嘴。
“比珍珠還真呐!”春花表情誇張道。
“春花……”豆豆揪了揪她的衣袖,小聲撒嬌道,“你可真好……”
“我當然知道我好啦!”春花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凝視着豆豆道,“豆豆,你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啊。”
“啊?我有嗎……”豆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有你說得那麼好啊……”
“你有啊。”春花起身,繞到了豆豆身後,背着手将下巴輕輕擱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豆豆隻要好好地做自己,就是我心裡最好的豆豆咯~”
“那……”豆豆乖巧地坐在秋千上,穩定脖子對春花道,“那我也會努力跟童心練武功,争取不拖你們後腿!”
“好——啊——!”話語裡拖着上揚的尾音,春花趁着豆豆不注意,用力将秋千往前推去。
豆豆急忙抓緊麻繩,嗚哇亂叫着順勢蕩在了空中。
然後發出嘎嘎大笑的聲音。
如此直白簡單的歡暢,不知不覺就讓人跟着她一起高興了起來。
有的人就是這樣,隻要在你身邊咋咋呼呼地嬉鬧着,就能使你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無端端地讓你生出了許多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