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斜的陽光無聲無息地切進木窗棂,将案闆上的面粉照得金燦燦的。
春花挽着衣袖,将白花花的面劑子挨個滾過鋪滿芝麻的盤子。
身旁傳來石臼敲核桃的脆響。
新打的核桃碎裂開,童博的指尖撚着核桃衣細細搓弄,再用清水瀝幹。
不一會兒,廚房裡飄起了清甜的桂花香。
春花将蒸軟的赤豆倒進石碾,在木輪轉動的骨碌聲裡,紅褐色的豆沙混着琥珀色的蜂蜜一齊淌進了石碗。
她忽然覺着身側的光線被短暫地遮蔽了——童博正端着石碗探身過來,将幹淨漂亮的核桃仁擺到了她手邊。
春花不由滿意地點頭,為優秀小幫手童博點了個贊。
她熟練地滾着擀面杖,三兩下便将面皮在案上旋成滿月的形狀。
童博默契地遞上了勺,豆沙裹着核桃仁落進面窩窩。
他學着春花的動作,指腹沿着面皮邊緣,輕巧地按壓收褶。
蒸籠疊在竈上吐着炊煙袅袅,底下的柴禾被燒得噼啪作響。
“童大哥……”春花撐着臉頰,望向坐在竈膛前添柴的童博,“靈鏡裡面,你和我四叔單獨在祭壇準備婚禮的時候,他有沒有和你說些什麼悄悄話啊?”
童博往裡推柴的動作頓了頓,眼神遊弋一瞬,沒有說話,眸底卻波光微微流轉,漫溢出清淺的笑意。
“噢——”春花立刻會意地拔高了嗓門,“你們真的背着我說了很多悄悄話!”
童博笑道:“春花,當時你就要和我成親了,他作為關心你的長輩,自然會有很多事情交代于我。”
“放心吧,他沒說你的壞話。”
童尹季趁着隻有他和童博的功夫,把春花小時候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糗事抖落了個一幹二淨。
不過在童博心裡,他隻覺得那些事很有趣,很可愛。
他喜歡得不得了,怎麼會覺得那些是壞話呢?
“真的嘛——?”春花對此非常懷疑。
——她總覺得她的四叔和童大哥有了什麼秘密,這秘密應該是關于她的,她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麼……
啊啊啊……她那該死的好奇心!
看着她糾結又俏皮的表情,童博很想伸手捏捏她的臉蛋,但下一刻,他就意識到對面人的身體是童天驕的。
他有些遺憾地摩挲了幾下指尖。
蒸籠蓋掀開的刹那,白霧裹着甜香湧上房梁。
春花猴急地想用自己的手抓取一個月餅時,一旁的童博先一步把筷子遞到了她的跟前。
“嘿嘿……”春花憨笑幾聲,在童博的注視下,用筷子夾了片洗淨的葦葉,托起随機選中的一塊月餅,鼓起腮幫子呼呼一頓猛吹。
确定這月餅不再燙嘴之後,春花就着葦葉掰開月餅,将另一半給了童博。
“嘗嘗看~?”話音未落,春花卻是已經迫不及待地張開了嘴,把那月餅塞了進去。
童博跟着咬了一口手上的月餅,咀嚼幾下,眼底帶上了些許詫異,又緩緩出了神。
不一會兒,他低頭盯着手裡的小半塊月餅。
“怎麼了,童大哥?”春花疑惑道。
童博忽然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神情來。
“到底怎麼了啊?”春花掀開籠屜,再三确認那些月餅沒有出錯。“我剛剛嘗的那瓣,感覺挺好吃的呀……”
“不,春花,這月餅沒有問題。”童博笑道,“隻是……這月餅的味道,和水月洞天的嬸子們做的月餅味道很像。”
“啊?”春花呆愣片刻,認真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說……”
她的視線落在了熱氣騰騰的籠屜上,遲疑道:“水月洞天裡的月餅配方……真是我給的?”
“我想……很有可能。”童博感慨道,“這還真是……”
“神奇。”春花接上了他的話。
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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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童氏祭壇。
祭月神之時。
秋風習習,遠處的梯田掀起熟稻的金浪。
山澗載着零落的紅色楓葉,蜿蜒繞過剛被族人挂滿彩綢的千年梧桐。
日落月升,屬于夜的流光漫過了祭壇的重重石階。
此時的祭月典禮和五百年後的有所不同。
最大的區别便是廣場正中央的那面靈鏡了。
——它還沒有莫名失蹤,還恪守着保護童氏一族的職責,是族裡人人皆知的寶器。
青磚壘成的圓壇泛着冷光,壇心的石台上,靈鏡折射着淺白的月色,靜靜矗立。
它的周圍環繞着各種族人帶來的供奉之物。
新割的糯稻、沾露的闆栗、疊得高高的松花糕餅、裝在壇子裡隐隐能嗅到醇香的柿子酒……
——童天驕送來的造型别緻的月餅還被族人圍觀讨論了一下。
滿月攀上那老梧桐樹梢的刹那,儀式開始了。
“月神臨壇——”童溪山高喊着擊響了身邊的青銅镈。
到場的衆多族人手執系着彩帶的柏木枝,口中輕輕哼着遠古的歌謠,以靈鏡為圓心緩緩繞行。
童天驕和龍騰自然準時出現在了繞行隊伍當中。
靈鏡忽然泛起奇妙的漣漪。
鏡中月影被某種無形之力揉碎,化作了流螢般的星星,飽含溫情地,悄然降落在了族人們的鬓發間。
“小鳳,你還在嗎?”童天驕心裡默念着。
【我還在。】
山風掠過祭壇,帶來了山坡那頭秋海棠的氣息。
童天驕忽而想起了在小溪裡頭默默躺着的三塊石子。
“小鳳,你還在嗎?”
【我還在。】
童尹季此時已來到了靈鏡旁邊。
他輕晃手中的銀鈴,那清越的響聲一不留神就溜進了童天驕與龍騰的耳朵裡。